这天夜里,烛火摇晃。
林景认床,即使身体和现实相合,她的意识却总是紧绷着放松不下来,于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侧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林景抬头望向窗外的月色,思绪繁杂。她从来不将经历过的事情拿出来反复咀嚼,好品尝其中的苦涩也罢甘甜也罢,记忆只会让她心烦意乱,难以对当下作出正确的评判,因此她选择将一切都埋藏在意识深处。
然而此时身处“陌生”的环境下,她还是应激了,过去的一幕幕从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但凡试图抓住一段记忆的碎片,她都感到头痛欲裂。
试图闭上眼,将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赶走,却不成想愈发交错复杂,揉搓在一起难以分辨。
凌云宗。
落木峰。
回忆起这几个字眼时,林景终于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胳膊。
……闻席应。
林景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月光,复将自己隐在阴影里,不知不觉间,竟是沉沉睡去。
天下三大宗门鼎立,凌云宗便是这三家之一,以剑修著称。门内天才百出,而最被世人所称道的,是近些年来那位在宗门大比中连续拔得三届头筹的闻席应闻师叔。
闻席应少年天才,手持一柄无妄剑,斩遍天下邪祟。
他一入宗门,便展现了极高的天赋,闭关百年的师祖破例将闻席应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其地位能够与宗主平起平坐,而那时的闻席应,也不过十六岁,纵然年纪尚轻,世人也皆尊称他一声闻师叔。
桃花漫天,竹林清影。
初见,是宗门大选。
遥遥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彩旗飘摇,声势浩大。大殿金碧辉煌,碎金一般的光影洒落在汉白玉的台阶上,隐隐有空灵的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浮云将远处的山峰遮起,有仙鹤啼鸣,从山峦间悠然穿过,黑白的羽翼如同水墨画一般晕染在水汽之中。
没有一人不向往登峰造极得道成仙。凌云宗就代表着如今天下最好的资源,无数的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要跨入这个门槛,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修仙之途,不问过往,不问将来,只要勤学苦练,再加上一些难以改变的天赋,人人皆有成才的机遇。
但是“资源”是可以改变的,仙家大宗将秘籍、法术、丹药、符咒,通通掌握在自家手中,普通的散修就更难接触到这些有助于增进修为提高实力的东西,仅仅是凭借一腔热血,没有明晰方向,又何来正道而言,入一个正经宗门才是最好的选择。
千万人簇拥着,向前涌动着,连空气也变得干热发闷。
再剩下的记忆,就是那日抬眸便是碧蓝辽阔的穹宇,清透无比,而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好似一叶扁舟迷失了方向,被人潮裹挟着不知向哪个方向涌去。
到了声势最浩大的时刻,不知不觉间,竟然被挤到了最前方最靠近仙迹的地方。
——叮!!
清脆刺耳的声音先令人的脑子嗡鸣一声。
等到头脑清明了的时候,才发现身前一柄剑斜斜插进了纯白无暇的石砖当中。
“凌云宗前不得喧扰。”
清冷空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窥见那一抹白得刺目的衣角时,心中唯余对于未知的敬而远之。
人群默了声,只听见仙鹤悠悠鸣叫。
当然,总有一些反叛躁动的心,试图直视这骤然降临的光辉。
于是这一看,便闯入了一双古井般波澜无惊的眸中。
淡漠、无情。
脑中浮现的是这样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再见,是在凌云宗的议事大殿,殿上端坐着的,都是神色全然是审视的未知的面孔,而站在堂前的自己,就如同被审判的罪人,命运全然由他人决定,茫然无助。
直到那抹白出现在眼前时,心头的不安才被莫名抚平了一些,既像是雏鸟情结,分辨不清真与假好与坏,又像是飞蛾扑火,视线开始盲目地追随。
有人说,这样不合规矩,破了先例。
有人说,既是人才,就不应当被磨灭。
有人说,这番决定过于仓促,还是慎重考虑为好。
一时间嘈杂纷扰,众口难调,直吵得人头疼,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上,或者立即转身毫不犹豫地逃离这个令人厌烦的地方。
“砰”的一声,茶盏被用了些力道砸在桌面上。
“今日之事就此决定,不必再议。”
又是那道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骤然落在心头的声音,惹得心尖一阵微颤,终是忍不住抬眸望去,再一次与那双眸子目光交接,随之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仿佛这一霎那从未存在过。
就这样往后经年,岁月漫长却又转瞬即逝,那双淡漠的眼眸无数次从眼前闪过,有时是平静的,有时是审视的——
又为何有时,居然眸中带笑……?
就好似春日的暖风终于洋溢了湖面,浮光掠金,万年积雪终于融化,剔透的水珠滴滴坠落,轻轻勾动着她的心弦。
一幅幅画面闪过,然后最后停留在眼前的,却是那双自己已经无比熟悉的眼眸中,染上了无尽的憎恶与厌烦。
如同初见那日一般,那柄用来斩杀世间邪祟的无妄剑,将两人之间彻底隔绝开来。世人皆知的冷情剑尊,永远不会为什么存在改变自己的道心所向,只是被这人死缠烂打捉弄了许久罢了。
本来是好不容易求得的机会,能够与他一同探访秘境游历世间,见过繁花似锦落木纷飞,见识人间百态生死离别,好像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番俗世的种种悲欢离合,不求其他什么别的,仅仅是这样相伴着走一程,也心满意足了。不成想原来终究还是自己一厢情愿。
剑锋直指,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踉跄一下,靠上前去。
只可惜她向来喜爱穿一身红色,猩红蔓延开来,也只不过好像凭空在胸襟别上了一朵逐渐绽放又不断枯死的花。
鲜血从剑身滴落。
其实胸口没有什么疼的感觉,她努力说服自己,只是眼前被雾水迷蒙了,昏了头脑罢了。
她此时脑中唯一的想法却是:
啊,恐怕会弄脏了他的白衣。
于是生生退后半步,脸颊不知不觉间滑落一行清泪,最终还是无话可说,颓然转身离去,不知前路往何方,也不知归路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