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曹操欲讨张鲁,刘璋遂迎刘备入蜀,以抗鲁御曹。
江上水天相接,寒风瑟瑟。
手中信纸攒动,轻刮腕间。孙襄独立于甲板之上,遥望无尽江水。
她盼望已久的归期终于到来。
不久前,得知可以重回江东,孙襄同属下连夜收整登船。
回家,就是苦尽甘来么?
她摇摇头。
至少,比起苦熬一生死在异乡,她更盼望故土的怀抱。
三年,太过漫长。
期间,她甚少泛舟,忧心触景伤情。
这一次,她终于能欣然面对长流的江水。
只是近乡情怯,难以从容。
船帆飘荡,两缕黑影逐步现形。
鞋履在木板上响动,孙襄蓦地转身,盯着从帆后走出来的人,双眼微眯,嗤笑一声,孙襄说,“是你啊。怎么,他没跟你一起来么?”
“夫人久别。”
江风吹拂,赵云眉眼沉静,迎风而立,“此事本不必惊动更多的人。军师大人知道江东吴侯消息灵通,爱妹心切。将军虽身在益州不便抽身,但定会体谅夫人的选择。”
另一个黑影无声无息潜伏在侧,孙襄扣住手腕,旋身对准他,弩箭霎出。
并未见血,一柄丈八蛇矛将其击落。
张飞身法极快,迅不可闻,他冷冷开口,“放下。”
微凉的尖刺抵住她的腹部,孙襄转头, “又是你。”
“益德。”赵云出声提醒。
察觉利刃退去,孙襄眸光一凛,抽出匕首。
张飞手中丈八蛇矛复又出击,与短刃相碰,寒光漫溢。
赵云脸色微变,上前制止,对孙襄说,“何必与我们兵戎相向,真动起手来,吃亏的是您,不若坐下好茶商谈。”
孙襄偏头一笑,用匕首敲了敲面前长矛,她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张飞面无表情地收回长矛,随后,孙襄也放下匕首。
刘备得知孙襄要离开,并未多言。
虽夫妻三载,二人却毫无情谊。
本是局势所迫,现在能够逃离的机会一到,孙权便迫不及待要把孙襄接回去。
想来一手策划这场联姻的人也后知后觉,以姻亲来维持的结盟并不太可靠。
而赵云和张飞作为刘备的部下,登船拦截的目的只有一个。
赵云迈步往前,他说,“我奉军师之命,带回将军之子阿斗。”
刘备之子刘禅,一个时辰前于府中失踪。
诸葛亮迅速发觉,指派赵张二人拦江。
孙襄挑眉,面色平平。
人确是她带走的。
为了解气,她想要带走能够掣肘刘备的软肋。
未曾预料赵云一行人动作太快。
她抬眸,淡定擦刃,“哦?那孩子成天野惯了,怎么还跑到我孙氏的船上?”
赵云轻提唇角,目光平和,“阿斗自幼如此,夫人应见怪不怪了。”
几步之内,张飞抱臂而立,孙襄抬眼,对他说,“放了我的人。”
“然后,会把阿斗给你们。”
赵张二人悄无声息地见到孙襄,说明她所在的船上,多数人已被控制。
刘备有诸葛亮这个军师在,她成功带走刘禅的可能性并不大,明白这一点,所以孙襄并不恼怒。
霞光漫照波澜起伏的江水,肩后青丝拂动,她握住手腕,将弩隐于玄色披风。
有孩子从内舱跑出,扑到赵云怀里。
赵云抱起刘禅,转身离开。
几岁的孩子杏眼圆圆,见孙襄独自观望,疑惑不已,他问赵云,“嬢嬢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赵云回头,黄衣女子靠在船舷边,瞧不清面容。
他说,“她更喜欢江的另一头,在那里她会比现在开心,阿斗希望嬢嬢开心对吗?”
刘禅点头。
“所以她要走了,回到她的家乡。”
“回家就会开心吗?”
赵云笑了笑,没有回答。
或许,连孙襄也不知道。
回家。是执念,亦是慰藉。
不久后,大船归渡江东。
随侍将孙襄送至孙府,告知她不必急上京口,于此地歇息一段时日,若孙权公务闲暇,会亲自来看她。
她尤为不悦,这几日不断甩脸子给使君。
使君敢怒不敢言,只好去信孙权,大概意思是:“臣下被女公子折磨得生不如死,恳请主上恩德,快快将襄女公子接回去吧!”
不久,孙权回信,言道:
孤已明悉,正事耽孤,毋切。
末行附:
襄妹性情如是,无人奈何,望汝谅其远嫁扶盟之苦,今乃还,多疑焦躁不免,能担则担。
使君两眼一黑,纸张滑落。
有人头疼,有人舒心。
把使君折腾得请辞的孙大小姐悠悠地在躺椅上,手里还拿着一把幼儿的弹弓。
小孩的哭喊响彻全府,起初她并不在意。但是‘恶霸’孙襄听久了有些不耐烦,睁眼道:“再哭,再哭就让你娘把你卖了!”
孩子越哭越有劲,侍女见状互相使眼色,但谁也没有上前抱走孩子。
孙襄深吸一口气,不满地皱眉,“都愣着做甚?塞了嘴,绑起来扔给牙行。”
这孩子生得柴瘦,竟还能同成年侍卫扭打起来。婢女和嬷嬷愣在一旁,谁都不敢拉架。
喧闹中,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大门处传来,穿透嘈杂之音。
“稚子顽劣不知礼数,是该罚。”
孙襄撑起头,见到渡廊下的蓝衣文士正款步走来,他说,“此等小事,毋需让女公子费心,交给在下便是。”
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眉眼却不及三年前那般锋利。
众人看到陆议,喧哗平息。
白衣男子眉目舒和,朝孙襄一揖,
“陆议,见过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