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戴珊用写春联剩下的纸把糯米包起来,系上红绳,在窗边和门口都挂上几个,又把没包完的糯米撒在窗沿和门外。
准备四个三棱镜,黄纸,8只蜡烛.将黄纸裁成正方形。
戴珊在黄纸上画个直径1.5米的圆,在圆中再画个0.8米的圆,圆中再画个正方形。
正方形的四个角和外部的大圆相接,在两个圆和正方形割成的四个三角中各放一个三棱镜,在圆外每个三棱镜相隔4公分处各点一只蜡,在黄纸的四个角处再点四只蜡。
布置完这一切,戴珊有些热,她回房换件薄一些的睡衣。
拿来那张寻人启事,纸张已经皱皱巴巴,在烛光飘忽中,折痕处投下不自然的阴影,小孩笑的很乖,他似乎为自己缺牙而感到不好意思。
“你到底在哪儿呢?”
戴珊跨过烛火,坐在圆中间,将手里的寻人启事抚平,默念:"以吾心沟通九幽,愿成人鬼之桥梁,助鬼还愿,助其早日成佛。“
夜静默着,烛火渐渐稳下来,不再摇晃,只有客厅的挂钟发出细微而有规律的声响。
滴答,滴答
滴答……
秒针迈出最后一步,指向12,凌晨两点整,戴珊慢慢闭上眼。
秒针继续走着,滴答声似乎变大了,闭上眼睛后,听觉会更加敏感。不对,滴答声的质感好像发生了变化,这不是秒针发出的声音。不同于机械声,它的质感更加粘稠,像是某种黏糊糊的东西,盛满了,溢出来,从某种器皿缺口处一滴一滴,一滴一滴,坠落。
这种粘稠液体应该有温度,所以在滴答声过后,发出细微的,灼烧的嘶嘶声。
眼前出现了其他颜色,偏橙的红色,在一片漆黑的底色上流淌,与此同时,戴珊闻到了某种东西烧糊的味道。红色越来越橙,像被人不断搅拌着,铺面的热气带着一股恶心的油腻味,蒸得戴杉浑身是汗,胃里一阵翻腾。
“你想来陪我玩吗?“
视野里不可名状的液体已经变成焦黄色,翻涌的幅度变小,像是快要凝固。
得不到回答,感到委屈,那童声再次响起,“你来陪我玩吧“
“你在哪?“
“嘻嘻,睁开眼,你就知道啦“
戴杉睁开眼,她坐在一艘游船上,船上闪着明亮的暖黄色灯,头顶上方一座桥横越江面,岸边交错堆叠着吊脚楼,再远一些,是还留有几盏灯未熄的高楼大厦。
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岸边灯火辉煌的高楼也没有人气,天是黑色,粘腻的糊住每一个缝隙,看不见月亮。
戴杉站起来走到船边,靠着栏杆看远处的水面,月亮在水里,没有风,但水面并不平静,波纹阵阵,搅碎水面上浮动的光影。
“你来啦“
身后传来小孩的声音,戴杉回头,空气里出现一个小孩的虚影,手里拿着一支雪糕,蹦蹦跳跳跑来,“嘿嘿,你好笨哦,上当啦“
“雪糕好吃吗?”戴杉一点也不急
“当然好吃啦“小孩攥着雪糕棒,低头舔着雪糕,可雪糕一点儿都没变少,反而融化的速度好像变快了,奶香越发浓郁,乳白色的雪糕水滴落到地上,一下子蒸发成雾气。
“可是怎么办呢,你好像吃不到它“
小孩被激怒了,他跺脚,船头出现火光,腾起阵阵浓烟。
“小鬼,告诉我你的身体在哪,我有办法让你吃到雪糕。“
“真的吗?我告诉你,我在…“
“我在——“
“我在哪啊,呜呜,我找不到……”
戴杉无言,看来这是一只糊涂鬼。
察觉到戴杉打算离开,小鬼又急又怒,船周身燃起烈火,他哭喊着“不许走,你答应了要陪我”
戴杉乐了,本来还愁找不到出路,这小鬼在护栏处燃起鬼火,反而给她指了条明路。怪不得无风,水面却有波浪,天上无月,水里却有一个影子,应该是这小鬼能控制船和岸边,甚至能控制她看见的天空,却独独无法控制水。
水,是今夜诡异情境中,唯一贴合现实的事物。水会被现实里的风吹皱,也会倒映出现实里天上的月亮。
戴杉纵身一跃,翻过护栏,投入水中。灼人的火焰烧过皮肤,烫的过后是一阵麻,随后冷冽的水灌入口鼻,身上的鬼火被驱逐,直到彻底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身上湿淋淋的,周身蜡烛都快要燃到底,微弱的火光一跳一跳,快要熄灭。
视线还未完全清晰,有什么东西从角落里蹿过,戴杉条件反射抓起身边的东西扔过去,是她的拖鞋。
烛火突然都灭了,戴珊起身,赤着一只脚去大门前,啪一声,客厅里所有灯亮了,又啪啪几声,挂在门前窗前的红纸包米掉在地上,戴珊懒得收拾,又开门看了一眼,撒在门外的糯米泛着焦糊的黑色。
凌晨三点半,手机只剩下8%的电,戴删一边找着刚才扔出去的拖鞋,一边拨通了李婆的电话。
拖鞋下面,压扁了一只泛着白沫的蟑螂。
咦,好恶心。
“喂,李婆,快上来,我们惹上脏东西了。”
李婆上来时就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慌乱的景象。焦黑的糯米满地都是,从门口到客厅,压根无处下脚,客厅中央地上杂乱地铺着几张黄纸,被凝固的蜡油固定一角,风从门口吹进来,黄纸掀起又落下。
黄纸边缘落下一只倒转过来的粉色拖鞋,而另一只拖鞋,在戴杉脚上晃荡着。戴杉坐在沙发上,状态很不好,她浑身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垂落在额前,挡住眼睛。脸色苍白,嘴唇乌紫,她好像受了伤,一只手捂住胳膊,颤抖着忍耐什么。
李婆暗道不妙,先看了一眼屋外的情形。
很突然的,屋外开始下雨,雨点劈里啪啦敲在玻璃上,像在控诉。
李婆赶忙在戴杉身旁坐下,她伸手撩开戴杉的湿法,看见一双通红的,酝满泪的眼睛。戴杉没理她,她又急忙掀开戴杉的衣领。
“项链呢?雨已经下起来了,快戴上。”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有什么其它的情绪,戴杉扭过头不理李婆,她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雨势,声音很浅很浅“我还以为你会想先看看我的伤口“
“没有,我只是,只是害怕你暴露…”李婆反应过来,弱弱解释着。
戴杉没理会李婆的解释,自顾自说着
“那小鬼不一般,能纵火,我看远处的楼好像起了火光,应该是王敏家的方向。“
“只有我有办法浇灭它。“
“本来想着把项链取下来就好,结果项链散了,我收起来放在盒子里了,你帮忙看看还能不能修。“
“修不好也没关系“
戴杉回头,眼神冷漠疏离,不见有泪湿润过的痕迹。
“我已经能控制了,而且,知道我秘密最多的人,只有你。”
人应该是多愁善感的生物才对,为什么哭不出来呢,只有用锋利的刀尖划破胳膊才憋出一点生理性的眼泪。血已经止住了,可是
伤口还在疼着。
李婆沉默了好一会儿,起身,开始收拾起屋子。
与此同时,王敏正困在梦魇里,她回到了,苦思冥想推演回忆过无数次的,那一天。
小淘早上刷牙时,掉了一颗牙齿,哭闹着找自己。
好巧不巧,这最近掉的这两颗牙齿居然左右对称,王敏本来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淘借着机会撒娇,“妈妈,我今天想吃牛奶味的雪糕!”
王敏没同意。
早饭过后,她带儿子拿了把小铲子,到楼下小区的大树下,把那颗掉了的牙齿埋起来,“上面的牙埋到树下面,新牙齿会很快长出来。”
埋着埋着,天突然变得阴沉,几道雷轰隆隆炸起,她连忙起身,想拉着小淘离开大树下面。
小淘不见了,大树被火点着。
和回忆里不对,她意识到这是噩梦。
小淘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妈妈,我的牙齿呢,怎么不在树下面呀?”
看不见人影,身后的大树倒下,泛起阵阵浓烟,王敏只能循着声音找儿子,绕着小区的游乐设施追了一圈,又跑向楼下的小花丛。
在王敏身后,她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逐渐燃烧起来。
“咦,我的牙齿好像在家里呀!“
“呀,旁边还有雪糕,妈妈,这是悄悄给我买的吗?”
“不过,我现在吃不到雪糕,有个姐姐说,等我找到身体,才能尝到味道……牙齿也算身体的一部分哦,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没找到———“
“脑袋,肚子,手,脚…….”
王敏循着声音回到单元楼下,突然开始下雨,雨滴带着很冷的温度砸下来,浓烟和火焰被镇压,她再度意识到这是梦境,深喘几口气惊醒,冷汗和泪水混在一起,枕头和被子一片湿润,空气里好像残留着焦糊的味道。
她拧开床头灯,看着暖黄色的灯光缓了好一会儿,等意识回笼,视线聚焦,她慢慢起身,打算去厨房喝点水。
鬼使神差的,她去客打着手机灯,去客厅茶几上看了一眼,她睡前把小淘的牙和下午买的雪糕放在那里。
而现在,茶几上空无一物,桌角隐约可见黑色的焦糊印记,她惊惧之下凑近去看,好像是她眼花一般,那黑色印记也一眨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