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间,两侧铺面喧闹,叫卖与讲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日头像是点燃的火球烤得人汗流不止。
沈忆手支着下巴,在这氛围中竟是昏昏欲睡。
偶遇一酒铺名为遇春阁,其酒香四溢,沈忆“唰”的睁开眼,巴巴的望向对面的沈璃浅。
沈璃浅无动于衷。
他撇撇嘴,继续眯眼。
一声尖叫划过沈忆耳廓。
“你个小不死的,有娘生没娘养,连我的东西都敢偷?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一群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围成了个圈,正向这个圈的中心或打或骂,或拉或扯。
似乎觉得还不解气,一个个头较高的男孩,抓起地上脏兮兮的石头,就要朝那圈中的人丢去。
忽地感觉手臂一松,一块石头连带着那个孩子被打翻在地。
他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打我?有胆就站出来呀!背后打人算什么本事?”
“是我打的,又怎样?”一道清冽如泉水的声音从他后背传来,那男孩回头一看,竟是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身着一套湛蓝的道袍,更是面若朝阳、风神俊逸。他一路风尘仆仆,腰间的玉佩还在摆动着,仿佛是驾鹤下凡的仙人。
见他不说话,沈忆又重复了遍:“是我打的,又怎样?”他的语调尤其散漫,仿佛把每个字音都拖得很长。虽是笑着,却有罔若天生的威压。
刚刚那力道不小,这男孩是个人精,眼珠滴溜溜地转。知道惹不起,便缓了语气:“不知如何开罪了公子?我们不过是教训贼人,还犯不上大动干戈吧?”
“他偷了你们什么东西?”沈忆简言意骇,偷东西尚可规劝,但这么多人打一个,出了人命就是得不偿失了。
“他偷吃我们家的狗食,狗都不如的东西。银子在他面前,他会不偷么?”其中有个体态较圆的小男孩出声。
沈忆眯起眼,手中还有一块石子,他无声的抛起来。道:“这么说,这事是你们猜的?”
小男孩有些心虚了,讪讪道:“虽……是猜的,但除了他还会有谁?”
沈忆没兴趣扯皮,解下钱袋扔过去,道:“无论是真是假,这钱给你们,只多不少,下次对人放尊重点。”
高个子拎了拎袋子,立刻拉着其他人表态。
“不会了,不会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很快一哄而散,像阵风一般的不见了。
至此,他才终于看见被圈起来的人的真面目。
沈忆蹲下与那圈中人对视,那是一个骨瘦嶙峋的孩子,怀中紧紧攥着什么。
“小孩,多大了?”如今他的语气倒是跟之前大不相同,称的上是温柔。
那孩子倒也不怎么怕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良久才道了一句:“今年十岁。”
沈忆微微瘪眉,十岁的孩子居然如此瘦小,可想而知过得有多苦,也许偷东西是迫不得已。他刚想去摸钱袋,却又无奈的发现已经给出。只得扯下腰间的玉佩。
“哥哥方才把钱给他们,如今也只有这个玉佩值钱了,你拿着去当铺当了,能当得一个好价钱。不要再去吃…那些东西了。”
“哥哥……我没有偷他们的东西!是他们看到我的馒头,将它丢进……他们…还总叫我野孩子,将我的腿打断,骂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贱种。”那孩子终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语气里满是愤恨,仿佛下一刻便要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哥哥……爹娘不爱我是我的错吗?”
沈忆微微咬牙,没想到十一二岁的孩子会手段如此狠毒,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那男孩把怀中的馒头递给他,仿佛是想让他相信自己的话。
沈忆将腰间的一把匕首取了下来,递给他道:“错不在你,这把匕首,是我从小贴身带着的。切记,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那男孩满怀希翼地点点头,道:“我记住了,只是不知哥哥是谁家的公子?救命之恩,不敢不报。”
这时,坐在轿子里的沈璃浅开口了,那声音温婉可人,极尽温柔:“子弦,再不走,可就赶不上寿宴了。”
沈忆这才站起身,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头道:“我是七族沈家沈忆,待你长大一些,若想投奔于我。南下至武陵,便可寻到。”
他转身离去,朝着轿子上喊了声:“别催了阿姐,我这不就来了。”
他飞身上马,当真是肆意洒脱、鲜衣怒马。
“子弦,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见不得有人受欺负。”沈璃浅笑道,自己这个弟弟,从小便是这么见义勇为,不失本心。
沈璃浅比沈忆大了将近七岁,二人小时,四下皆乱,父母忙于公务,对他们也疏于教育。
将弟弟养大的责任便到了沈璃浅身上,或是因为年龄差距,是以她对这个幼弟那是十分的宠爱。
沈忆亦笑:“阿姐,你记性如何这么好?我小时候如何,你便是到了这时还记得。”
翌日,马车停在了杨家的大门口。
人云:“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杨家的府邸虽不如皇宫一般奢靡,却极讲究对称之美,恢宏大气的同时又兼并雅正之美。
沈忆不喜这府邸,觉得压抑,比如有一旁树的枝丫长的不够繁茂,另一边便也要修成一样的样子。
讲究分毫太显板正,反而失了些自由之感。
他跟在沈璃浅身后,看她跟来去的人们打招呼,自己也就跟着她做做样子。沈璃浅看出他早已飞出去的心,大手一挥便许他自由活动。
走过第二扇门,他才见到几个熟面孔。
“沈忆?你怎么来了?”出声之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乃是他小时玩伴齐家少主齐西淮,齐家的少主是从小培养历练培养的,齐西淮理所当然的比身边人黑些壮些。
“杨家少主第一次大办宴席,我自然要给面子的。”说虽是这么说,可这杨家少主他是见都没见过的。
沈忆笑着走近,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那人同是丰神俊逸,与齐西淮却有些不同,若齐西淮是硬朗,那么这位可算是柔美。
“这是谁家的小姐?”那男人冷不丁开口。
怪不得他认错,沈忆实在是美的惊人,常言道“人到极处,雌雄莫辨。”
偏他还不是那温婉可人派,而是让人大呼妖孽的冲击派,一双眼睛恨不得勾上天,饱满的嘴唇更是不点自红,却没有女作男装的割裂感,反倒十分自然,是副惊艳四座的皮相。
此时的他舟车劳顿,却应了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沈忆心中明了,这是杨家的净化术在作祟,那人语气不善,他却也不想在这计较,道:“这位道友,我不是谁家的小姐,我是沈家的沈忆。”
那人挑挑眉道:“沈家人?我叫陈昔,久仰大名。这副皮相竟不是女子,真令人唏嘘。”
是陈家人,这么说话也就不奇怪了。沈陈两家家主老死不相往来,且常有矛盾,他要是不对素未谋面的沈家公子讥讽两句那才是倒反天罡。
沈忆维持着笑,状似听不懂道:“哦?多谢夸奖。”
如今长大些还好,也没那么夸张,前几年时,几乎没人认得出他的男儿身,还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追求者。避免麻烦,他便施法易容,只是杨家有法名为净化术,使他假面净化,只得以本相示人。
陈昔挑了他几句,发现这人牙尖嘴利讨不到什么好后,便也闭口不言。
“这杨家真是太无趣了。”沈忆把玩着手中的木剑,百无聊赖。
“走吧,去找点乐子。”陈昔语气平平,沈忆却心道:原来陈家人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沈忆没想到陈昔的“找乐子”竟是到了杨家少主——杨青延的丹枫室。关于这个修道圣体,沈忆倒是听过不少传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还是未尝可知。
陈昔熟悉的跟自己家似的,齐西淮也前后脚跟着他去了,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沈忆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着。心道:这杨家果然是个天杰地灵的地,连随便一片湖也灵气充沛。
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只不知道自己顶着这张脸做这种动作有多奇怪。还一个劲的往湖中丢石子,边丢边道:“好山好水好无聊啊!”
忽得,不知名物体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何人?”声音闷沉,语气中情绪杂糅,似疑似惑,似警惕又似难以置信。
沈忆站起身,与那人对面而立。
那人一身黑色束腰装,腰间挂着一串淡黄色玉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衣戴黄环本是杨家侍卫打扮,他却气质不凡、面若冠玉。
奇怪的是,他虽长相不凶,却让人莫名的后背发凉。那浑然天成的气质真是独一份的,还好有这黄环标志,不若沈忆就要将他认成那金枝玉叶的少主,那便事大了。
“我是沈家人,倒是你个侍卫为何在少主丹枫室中鬼鬼祟祟?”沈忆面露怒色,却毫无威慑力。
那侍卫看了他半天,目光最终停在了他腰上的佩剑上,居然笑了?!?!
沈忆怒从心生,气急败坏道:“你!你笑什么?我很可笑吗?”
只见那侍卫双手往前一推,行了一礼,“原是沈家公子,我看错了。”
沈忆分明见他弯腰时嘴还勾着,毫无诚心。但毕竟他已弯腰赔罪,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腔怒火被一桶冷水浇灭,他无力道:“罢了罢了,你走吧。”
不想那侍卫非但没走,反而挨着沈忆坐了下来。沈忆倒是也不在意,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明日你家少主寿辰,你不去准备,反倒在这躲懒,不怕被发现吗?”沈忆随口扯了个话题,反应过来才暗骂自己道:这句话也太生硬了,这让人家怎么接得下去?
那人莞尔,将手中的圆石抛起又接住,抛起又接住。手腕上闪出一抹蓝光,并没有被他绕进去,反问道:“少主寿辰还用不着侍卫去准备,再者说,如今只我和公子两人在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你我不说,又有谁知道我在这躲懒?”
沈忆的笑僵在了脸上,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种回答,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公子也说明日才是少主的寿辰,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他语气淡淡的,似笑非笑。
沈忆心道:这人还真是得理不饶人,若我现在走了,难不成承认自己心虚?
心是这么想,面上却不显,只笑道:“那什么…无聊嘛…无聊。”
经此一句,沈忆也不再没话找话。日头越来越晒,想想也到了正午时分。沈忆仿佛感受到一阵灵力的逼近,见那人有异动,好像在传音。
那人将手中把玩的石子丢进湖中。站起身正色道:“公子且在此,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沈忆望着他乌黑如墨的双眸,心中还是有些许怀疑他。
侍卫刚迈出两步,便听见沈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且慢,你姓甚名谁?又在谁的手下当差?”
这句话有些冒犯,不是他本意,可就是如此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
那侍卫转身,表情有些复杂,最后付之一笑道:“沈公子不会是要将我上报,告我躲懒吧?”
沈忆对他的言语哭笑不得,心道:我难道在他心中留下阴影了吗?这么怕我告状,为何还要躲懒?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你我有些缘分,我却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岂不误了这段缘?”沈忆辩解一番。
那侍卫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大步向前走。正当沈忆以为他不会在言语时,他却道:“公子放心,你我还会再相见,到时自然会知晓我的名字。”
沈忆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这人居然这么肯定他们还会再见?
不过很快他也就放宽了心,此次杨少主21岁诞辰,只要是对修道有些造诣的人,哪怕是千里迢迢也来了。七族中的高手如云,如今齐聚于此,更何况还有这个少主坐镇,若是有什么刺客之类的,怕是自己连看都看不到就被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