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走后不久,他也略感无趣,刚走出不到三十步,便看到了两个身影,不正是陈昔与齐西淮。
他打了声招呼:“齐西淮!陈公子!我在这儿!”两人均是抬头,像是略感惊讶,陈昔先开了口:“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午膳快要开始,我们到处找你。”
沈忆伸出一只手,喋喋不休道:“我么?事先声明啊,我可没有躲,我一直都在这,你们没仔细找吧?”
齐西淮像是看不下去,皱着眉也道:“谁知你会到这来,这可是……”
沈忆见他欲言又止,一头雾水追问:“这可是什么?”难道这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昔打断他们,显然是不太想让他们提起这个话题。“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再问了,先回去吧。”
一路回到宴厅,沈忆才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沈璃浅见他心不在焉,开口问道:“刚才去哪了?怎么丢了魂似的。”
沈忆搪塞过去,且不说这侍卫的身份存疑,就连去的这地方也好像不简单,说了只会让阿姐白操心,还不如不说。
这午膳却是吃的久,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公主小姐们酷爱举办的交友的宴会。
这菜味道尚佳,沈忆却没什么食欲,不为别的,只是这菜实在是太清淡。
一眼望过去无论荤素全是白花花的一片,武陵无辣不欢,沈忆更是对辣情有独钟,如今吃的这些淡而无味,连酒也是淡淡的清酒,如白水一般寡淡。
人无聊,菜也无味,沈忆只好四处张望,想找到那个今天遇见的侍卫,望了一圈也未找到,没找到他,确实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长相张扬男子正被围在女眷当中,身后还贴身站着个美男侍卫。这不是陆轩是谁?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边走边喊:“陆轩哥哥。”
那个被围住的男子闻言抬头,惊喜道:“子弦!”他向附近道声失陪,两步走到沈忆面前,身后出入相随跟着他的人是他们陆家的侍卫,名叫李怀济。
陆轩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忍俊不禁:“怎么?这是被净化了?”
沈忆从前一直以假面示人,如今换回来,反倒不习惯了,他微哂:“此净化屏障确是厉害,四年前将我打回原形,如今也没抵得住。”
陆轩笑得肚子疼,一边拍着他的肩一边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年前啊?那时我真以为你是个姑娘,转头一想又不对,七族内有如此天仙般的女子没道理不传开啊……”
他顿了一下,揶揄道:“不过我说真的,若你是个女子,我定将你娶回陆家当夫人。”
沈忆虽知道这是玩笑话,还是嘴角抽了抽,道:“那可不行,哥哥如此风流成性,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给哥哥,我就算是女子,也是望尘莫及吧?”
其实这番话是他言重,陆轩是个不舍得见人伤心的软心性,当拒绝时不果断,难免闹出误会,不就传闻缠身、花名在外了。
沈忆正欲乘胜追击,一抬头却看见李怀济已经有些阴沉的脸色,下意识退了一步,闭了嘴。
陆轩见他住了嘴,虽没回头,但沈忆隐隐觉得他是知道原因的。
沈忆看着李怀济,思绪忽得回到四年前。
七族分为三个部分,除了七个姓氏本家的子女,还有凭着非凡的天赋拜进的门下弟子。第三种则是依靠特别训练出的侍卫。前两种的经历都是风光无限,人人艳羡。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卓越的根骨。是以诞生了第三个部分,那些天资平平的人最开始时也是与门下弟子一起修炼,可前者与后者修炼成果差距太大,且太多人在训练途中不堪重负选择退出。
天赋不如他人,自然是要靠狠来补救,于是便自立门户,组成专门的训练场。每年训练场都会纳入很多心怀梦想自命不凡的人,男男女女,比比皆是。
可最后能够留下来为七族效力的人确是寥寥无几。
七族中大多家族条例森严,平时训练时,更是不许对自己人刀剑相向。但毕竟习武之人,总是有一颗好斗之心的。是以在各个家族举办的宴会上,就会有互相比试切磋的环节。
当然,千人千面,总有陆轩这种不喜比试的人在。他乃陆家嫡长子,其母又是当今杨家主的胞妹。身份摆在这,自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
沈陆两家交好,沈忆那时却是第一次见陆轩,七族活动其实繁多,只是两人都不爱参加,我来时你不来,你来时我又不来,只这次是杨家做东,不能不给面子,这才碰上头。
比试如日中天,陆家却迟迟没人出战。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发痒,既陆轩惹不起,还不能挑战其他人了?
陆轩身边有两人,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陆竞驰,只是他的大名鼎鼎有股子嘲讽意味。陆轩的母亲冠绝群芳,下嫁于陆家主时便事先告知唯求忠贞不渝,若有变卦,便不顾往日情分,形同陌路。
陆竞驰便是所谓变卦的结果,在陆轩降世的第二年就呱呱落地。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一夜之间都知道了这个名叫陆竞驰的孩子。
这位身份复杂,显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而剩下的一位,名正言顺的成了多数人的挑战对象。这个人,便是李怀济。
刚被挑战时,陆轩是不愿让他接受的,态度强硬的很。但后面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接受了,不打起来还好,一打起来还真不得了。
与他比试的一共四十三人,一开始是侍卫,后来是公子,最后甚至有些少主都与他过了招。可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部输给了他。
这算是一个奇事,上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还是杨青延。沈忆当时就坐在旁边,看李怀济的招式只觉得后背生寒,出手太狠,毫无保留。
法由心生,这样的人,做事必定极致。
沈忆自己是个爱看热闹的,不禁感叹运气奇好,头一回就看了这出好戏。但对于李怀济这种人也只能持一个避而远之的态度。
自此之后,李怀济一夜成名,风头甚至有盖过陆竞驰的意思。
“子弦,子弦!你想什么呢?”陆轩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他不经意的瞟了李怀济一眼,道:“没什么。”
三人一起入了席,沈忆又想起齐西淮说的那句话,杨青延府中的那片湖究竟有什么蹊跷?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心道:笨呐,陆轩是杨青延的表哥,想打听什么找他不就行了?
于是他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神秘兮兮的问道:“陆轩哥哥,你可曾去过杨青延的府中?”
陆轩一脸迷茫道:“自然是去过的,何出此问?”
沈忆见他不怎么避讳,便旁敲侧击地追问:“倒也不是有什么原因,只是见他初露锋芒便打遍天下无敌手,好奇有没有一些……你懂的。”
陆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说说你,不好好修练就罢了,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不过,那种地方,好像还真有一个。”
沈忆有些激动,连忙抓住他的双手道:“什么地方?”
这一次,陆轩没有很快回答,而是上下打量着他,沈忆也反应了过来,自己这反应的确有点大,一时不知该如何找补。
“你为何如此在意?莫非……”他说话只说一半,留给旁人很大遐想空间。
沈忆尴尬的挠挠头,无力的辩解道:“没有的事,我不过是问问…问问罢了。”
陆轩自然是不信的,却依然道:“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青延府中有一个池子,名叫永清。是一净身净心之处,不过我进不去,亦不知其奥妙。若要究其根本,怕是要亲自问他咯。”
沈忆有些怀疑,心道:是了,那应不是湖,而是陆轩口中的池子,只是真的有那么邪乎吗?陆轩都从未进去过,我却进去了?
于是,他尽量装的没那么好奇,罔若随意的问:“连你都进不了?那何人才能进去?”
陆轩伸出三个手指,似乎是想留个悬念,尾音拉的长长:“这池子灵性的很,据我所知,只有三种人可以自由出入。第一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身上有他气息的。第二种,则是与他属性相吸的。第三种嘛……可大有说法。”
沈忆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可言说,直接道:“阿轩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其实沈忆已经不太在意这所谓“第三种人”。那侍卫应是符合第一种,自己最大可能不过是与他属性相吸罢了。
当今灵根属性分金.木、水、火、土五派,一物降一物,环环相扣。沈忆属金,修的剑道。而杨青延随杨家属水,修的灵道。
虽两人属性不同,但也不是绝对相斥。
修道者已灵根为基,此物最大程度决定天赋,属性则是灵根的附属物,同是与生俱来,不可更改。
沈忆觉得新奇,心想:没想到我与这个修道圣体还有这一层关系?
陆轩眨了眨眼睛,放轻了声音靠近他道:“第三种啊,就是与他有‘缘’之人。”
关于杨青延的事消息不算闭塞,八卦型的却不常见,沈忆的好奇心也被勾起,压低了声音问:“什么缘?”
陆轩高深莫测的扭了扭脖子,一副道破天机的样子,“所谓人生只一‘缘’字,自然分多种,比如正缘、孽缘、露水情缘……”
“阿轩,点到为此。”话被李怀济打断,陆轩也不说了,笑眼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懂的。”
沈忆无言以对,心中默默吐槽:“说破天不过个情缘,不知道的还以为窥探到了什么天机……”
还不等他回过神,陆轩便朝远处招着手,嘴里喊道:“青延!青延。”
沈忆寻声看去,只见一男子身着浅青色束腰袍,腰间挂着一串成色极好的玉环,碰撞之间皆如溪水潺潺般的叮铃声。
沈忆忽觉熟悉,还没等他回忆,就被面前这张脸深深吸引。
他自诩是个看破红尘之人,毕竟易容前被许多世家公子追求过,长得好的也一抓一大把。女子呢也个个都标志无双,只是自己也是这么个好皮相,倒欣赏不来了。
杨青延就是典型的人见人爱的长相,不似沈忆的艳,也不如陈昔的柔,没陆轩的潇洒,而是各个都占一些,却都点到为止,组成了这张过分标志、首屈一指的样貌。
沈忆记起一件糗事。七族中俊男美女如云,曾有一好事者将其比上一比,制出一张榜单。
他从上找到下,又从下找到上,从一到一千名竟都没有他沈忆的名字,来回几次,反倒记住了男榜榜首,正是这靠张脸一骑绝尘的杨青延。
本就此为止,也不算得什么。
可坏就坏在,男榜没他沈忆的名,女榜倒高悬榜首。
虽脑羞,却怪不得那放榜人。当时他只十六岁,又偏偏长得慢,的确是不像男子,这也是他要易容面世的缘由之一。
但既要制榜面众,何不做得严谨些,搞得这样一个结果,倒平添几分尴尬……
今日且不论那个女榜甲一不知是否符合大众心理,但杨青延这个男榜榜首,如今一见,确是名副其实。
他脸上挂着淡笑,不失分寸的与身边人打着招呼。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滴水不漏。见陆轩叫他,便信步走来道:“表哥。”
陆轩没他的沉稳,揽过他的肩便介绍道:“这个是沈家老二沈忆。”
沈忆扯出一抹乖巧的笑,恭敬道:“青延哥哥。”
杨青延垂眸,表情略微松动,语气也不复以前的正式。“子弦?西淮和表哥常提起你,想必你对我也略有耳闻吧?今日总算是见到你了。”
沈忆盯着他墨黑的瞳仁,一时有些出神,好半天才慌忙道:“何止何止,简直是…如雷贯耳啊…哈哈…哈。”
这句倒是实话,不单是他,所有在杨青延以后出世的七族子弟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无论在几岁修得哪道招式,只会有雷打不动的一句:“杨青延早已修成。”
是以,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有人将他视为榜样的同时,暗攒着劲想一举打败他,坐上这战无不胜的宝座。
杨青延没再接话,对陆轩道:“自十四年前封印妖尊后,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如今却妖乱频出,实是反常,家主疑此起因不纯。是以决定在明日寿辰后便将公子弟子们两两分组,一路南下,严查幕后黑手。”
陆轩正色,似乎是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眉头微皱,沉声道:“近年来,我手底下的人也频繁上报。不知竟杨家的地盘都已如此……罢了,七族中与我们同辈的最小都有同子弦一般大了,修为也都算入流,出去闯荡闯荡也不是坏事。”
沈忆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武陵一直是个妖乱频出的地方,他与沈璃浅从十一二岁时便定时夜巡,除过的妖不知有多少,已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不过,听杨青延的意思是要从杨家一路南下,那好玩的地方可是数也数不清。
杨青延不过匆匆交代两句便走了,沈忆觉得自己与他应是不会再有交集。转头却看陆轩忧心忡忡。
“陆轩哥哥,你就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凭我们的修为,还不至于为一些小妖担心。”沈忆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拍自己的胸口,一脸孩子气。
陆轩轻笑一声,也不再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