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来时路过一座楼,名叫遇春阁。遇春阁在冀州范围内是人尽皆知的,出名的点在于整家酒楼修的十分神秘,据说从没有人见过这酒楼的掌柜,且其掌柜酿的酒,更令人垂涎三尺,是以吸引无数人前来只为一饱口福。
只是,这杨家有宵禁,他既不是少主也不是家主,又以什么身份出去呢?
正想着,一道身影从他眼前闪过,他眼前一亮,追了上去,道:“小侍卫!”
那侍卫轻飘飘瞄他一眼,语气散漫:“沈公子。”
沈忆一时失语,心中疑惑:为何他次次是这种语气?到底我是公子还是他是公子?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小侍卫,你急匆匆这是要去哪?”沈忆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又巴巴的问道。
那侍卫没正面回答,淡淡道:“沈公子有什么吩咐,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
沈忆眼珠一转,如今残阳如血,侍卫又是往府外的方向走的,难道杨家侍卫没有宵禁?
为探虚实,他又道:“你要出府?侍卫没有宵禁么?”
侍卫审视他片刻,一脸无奈道:“沈公子原是想出府。也是,冀州是个好玩的地。只是不知,公子打算去哪呢?”
沈忆腹诽:我去哪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你只需将我带出去就行。”他敷衍的答了一句。
良久,侍卫才一字一顿道:“不行,若是我将你带了出去,那一定也要将你带回来。”
沈忆心道:也是,这毕竟是侍卫职责所在。我托人家帮忙,自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于是他顺从的回答:“我要去遇春阁,你事办完了去那里找我便是。”
就这样,沈忆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的出了杨家的大门。甚至守门的人都没斜他们一眼,根本不似传闻中的那么戒备森严,顺利的有些古怪。
不过他很快将这些抛之脑后,因为冀州的市井实在是太繁华太夺目。琳琅满目看得人应接不暇,人挤着人擦过去,沈忆不经意被撞了好几次。
不愧为最繁华的路段,是他在武陵十七年都没见过的盛景。
远处一座高楼矗立,上面挂着银白色的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遇春阁”三字。
沈忆也不急,在街上淘了不少好玩意,一路逛到遇春阁前。
经过早上的那条街道时,还四处寻找了很久,想找到那个孩子,那时匆忙,并未给他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可惜一无所获。
冀州太大,想找到一个人何尝容易。沈忆心中顿感遗憾,却没有画地为牢。若再让他遇见这个孩子,肯定会帮他,可没这缘分,便是天意,他再怎么想也是无用。
遇春阁中,台上说书人正到兴处,表情绘声绘色,唾沫横飞。台下听书的微张着嘴,目光痴迷。
突然一声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坐在边角桌子上的男人捧着一本也许是账单的书,哭喊道:“我操!老子输光了?!老子把宅子都抵了!为何还是输光了?!”
话毕,沈忆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转了回去,仿佛已经习惯。而那发声的男人被狠狠桎梏住,同桌的人一拳一拳的打在他的头上、脸上。
沈忆知道没人阻止,这样打下去,肯定会闹出人命。是以他向前一步,正想把双方劝开。
还没等他说出口,一个男声在他脑后道:“不要管,不会出人命,这是他们自己的恩怨,没人能管的了,说不定还惹得一身腥。”
沈忆微微侧头,看到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齐西淮站在身后。
出了杨家以后,他便易了容,且与之前的都不太一样,倒是与本相有一些相似。前者是因为怕遇到熟人,后者则是因为怕小侍卫认不出他。
没想到在这碰到了既见过他原来的易容相,又见过他本相的齐西淮。
他脸一僵,假装咳嗽一声:“呵、呵,西西西…西淮。你怎么在这?”
齐西淮倒是满不在乎,摆手道:“先别说我了,先说说看,你一个不是家主,又不是少主的人,为何在这啊?”
沈忆本以为他也是出来溜出来玩的,如今才想起来这茬。人家是少主,自然可以随意进出。
他支支吾吾,一会儿嗯一会儿啊的半天说不明白一句话。齐西淮估计是不耐烦,赶忙叫停,决定不再追问缘由。
两人干站着半天,沈忆才试探道:“要不要坐下来喝一壶?”
挣扎了老半天,两人终于是坐下了。上酒的动作十分麻利,很快就斟了二壶酒上来。
沈忆是个话多的人,喝了酒更是如黄河的水一般倾泻而出,止也止不住。反观齐西淮倒是没什么兴致跟他搭话,只是抿着酒偶尔答一两句。
这酒味道甘甜,后劲却十足。不过喝不到一壶,沈忆就觉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晃悠了。
“你说杨家的侍卫待遇还真好,居然没有宵禁。”沈忆撑着脑袋喃喃道。
本以为齐西淮还是不会搭腔,谁曾想他竟嗤笑一声道:“子弦啊子弦,我真不知该说你些什么。你且说说,哪家的侍卫没有宵禁?”
沈忆一怔,酒都立刻清醒了一半,脑子像过电般,立刻清明了。立刻反问道:“什么意思。”
其实不用问,他也大概猜得到。难怪他看杨青延腰上的玉环如此熟悉,还有在永清池边他手腕上露出的那抹蓝色,不正是那个上古神器冰髓?难怪那个侍卫那么笃定他们会再见面,难怪出门的时候那么顺利,难怪啊难怪。
他心中大叫不好,恨不得挖个地缝遁了:沈忆啊沈忆,你怎么就没早点反应过来呢?如今让这修道圣体将自己带了出来,不就是典型的贼喊捉贼么?
齐西淮面色淡然道:“侍卫自然是有宵禁的,可少主没有,想明白了吗?”
说完他起身就走,留下一句:“我还有些事,等他来接你吧。”
沈忆深吸一口气,七族每家保存着一个千古神器,七族之首之所以为杨家,不单单因为人才辈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杨家掌管着一个顷刻间倾覆天地的法宝。那法宝通体晶蓝,千年冰封中的中心,是以名为冰髓。
而这冰髓如今戴在杨青延的手腕。沈忆还没认出来,他想到这,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偏偏齐西淮又走了,叫他如何与这修道圣体独处。
不过很快他又想开了,杨青延使这不知道是什么的术法,他认不出也很正常,谁会把一个侍卫和少主扯在一起呢?
想到这,他安心的继续喝着酒,直到将剩下的半壶酒喝完,杨青延才到他的跟前。
那时他已经有些迷离,也已经把侍卫的身份抛之脑后,一只手就勾上了侍卫的肩膀,喃喃道:“小侍卫……我头好晕啊,你快背我回去。”
杨青延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怀疑这遇春阁是不是给他灌了假酒?继而看到沈忆那张与本相有些相似的脸,如今已经红彤彤一片。
叹了口气,还是半蹲在了他面前,道:“上来吧。”
沈忆嘻嘻笑了两声,毫不客气的趴在他的肩上。音调都有些飘散,吐字也有些不准了:“小侍卫,这里的酒实在是醇厚,就是劲太大,受不住受不住。”
他的脸贴在杨青延的颈边,喷薄出的热气含着酒香毫不留情的洒在杨青延的脸上。
让他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他沉下脸,几乎是勒令道:“别再说话。”
沈忆被他吓了一跳,搞不懂他为什么发这牛脾气,也气愤道:“不说便不说,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杨青延这才发觉自己的语气的确有些过分,便轻轻道一声:“对不起。”
话还没落音,他便听见了沈忆均匀舒缓的呼吸声。原是睡着了,杨青延不由的轻笑一声,自己与这醉鬼计较什么呢?
沈忆这夜睡的甚是不安稳。意志不清便罢,睡的这张床还无比的冷硬,仿佛是块千年寒冰般。导致他睡也睡不着,起又起不来。像只死鱼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昏死过去。
再一次醒来,因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沈忆如今浑身发僵,只一双眼睛勉强睁开,滴溜溜的环视四周。
这不像是一间客房,床榻正对面立着一张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的乌木茶几,乃是有市无价的上上品。无独有偶,倚着墙的柜子上整齐的摆放着流光溢彩的古玩。
即便他对这类东西不甚了解,却依旧看得出这些古玩绝非凡物。他大概可以猜到这是哪里。
心中不由得犯怵,自己的意识在昨夜见到杨青延后戛然而止,鬼知道酒后有没有发什么疯?但竟然自己此时此刻还能完整地躺在床上,应是没有的。
他蓄了些力,单手支撑着,毫无防备的坐了起来,脑子好像都变成了实心的一般重。
手摸到床沿,触感很古怪,既不完全绵软又不完全冷硬,而是仿佛隔了层什么东西。他俯下身正准备一探究竟,谁承想后背一凉,本该束起的黑发从后背散至胸前。
他又是一愣,发现自己的衣服竟被全数换过,头发也披散了下来。这下他是真慌了,心中不免地想:难道我还使唤这修道圣体为我更衣?
事已至此,他已经无心再想其他的什么,只想快些参加完这诞辰后跑路。杨青延是什么身份?可谓是惹不起。
偏事与愿违,他准备翻身下床,才堪堪迈出一只脚,一道淡如清月的身影便从隔间出来,死死将他定在原地。
杨青延今日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低调内敛却不缺格调,是他独一派的风格。
他神色淡淡,平静的如一谭泉水。沈忆咽了口口水,弱弱道:“青延哥哥,今日不是你的诞辰么?”
不是,他怎么还没走?
杨青延抽了把乌木椅坐下,慢条斯理道:“不急,还早。”
沈忆“哦哦”两声,又继续道:“若没什么要事,我便先告辞了。”
杨青延手托壶底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先喝点水吧,那遇春阁的酒醉人,难免的头昏脑胀。”
沈忆见他如此坦荡,便也不再拘束。只是杨青延发此言,好奇心又被勾了上来,蔫坏道:“哥哥如此了解,不会是喝过吧?”
杨青延闭口不答,扯到另一个话题:“昨夜睡得可还好?”
被他一提,身上的闷痛仿佛是听到了召唤似的,立刻乘机作乱。这是杨青延的卧房,他睡的又是杨青延的床,怎么好说什么不是?
于是他脱口道:“很好啊,哥哥的床榻果然非同凡响。”
杨青延眉头抽了抽,只道:“衣服在衣桁上,你好些了便先回去。”话毕便又进了隔间。
沈忆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小口气,褪了长手长脚的内衫,稀里糊涂的套上衣服,云里雾里的迈出了这个修道圣体的房间。
脑中又胡思乱想到:传言这杨青延冷淡的很,21岁了还没有结亲的打算,自己居然就如此上了他的床?
他默默道声罪过,算是给杨青延娘子赔罪了。
院子被黑暗笼罩,的确还早。自己的房间烛火微亮,推开门,只见沈璃浅端坐在榻上,他温声道:“阿姐。”
沈璃浅沉着脸,难得的愠怒。“你去哪了?子弦,这是在冀州,不是在武陵。”
沈忆心知沈璃浅是担心他,并非真的生气,是以软下声音道:“阿姐,我知错了。你知道我的,遇春阁的酒可谓是醇香无比,怪我不胜诱惑……阿姐,你莫要生气,我再也不会了。”
沈忆自小便是不让人省心的主。仗着父亲母亲与沈璃浅的宠爱,常常闹得沈家不得安宁。惹了祸又可怜巴巴的求饶乃是他的独门绝技,他也知道,此招一出,他们就是再大的火气也该消了。
沈璃浅果然松下神情,指尖点着他的额头,叹道:“你啊……”
沈忆听出她气消,将她拉起,劝道:“我的好阿姐,一夜没睡了吧?赶紧休息休息吧。”
沈璃浅确实也乏的不行了,只叮嘱道“别再惹祸。”便没再追究,顺着他的意,出了门去。
沈忆瘫在客房的床榻上,不禁想起杨青延那硬如岩石的床。心中嘀咕:原来杨家是有软床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