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了 。
作为包船乘客,一个个晕头转向、脚步虚浮提着行李上了码头。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下船时,乌云已经散去,天空如同被水洗过,瓦蓝瓦蓝。
望着岛上红红白白的各色尖顶平顶小楼,错落有致,人流如织,男人套着大裤衩人字拖,女人戴着大檐帽穿着花花绿绿的沙滩裙,众人后知后觉,这里是个度假胜地。
然后呢?
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茫然无措。
老大呢,他们那么大一个老大,去哪里?
怎么上船的时候还在,下船的时候就失踪了?
没有老大,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按计划去绑架那个女的,还能按计划分到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吗?
李渔选人的时候,是按照肌肉标准而不是脑子标准挑选的,他不需要团队里有另一个声音,太机灵太精明的统统不要。他在的时候,团队固然很好带,都一口一个大哥、“渔总”地叫,他不在了,好嘛……这就是一群无头苍蝇。
这时,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圆眼镜的律师。紧接着,所有人都齐刷刷盯住他。
这厮正靠在行李箱上,扶着腿,脸色苍白,神思不属地想着,这到底是什么诡异情况。说好的一笔能改变人生的大生意,怎么还没开干,老板就没了?注意,不是跑路,是没了,一个大活人,活生生消失了!
他们找遍了整艘船,一点痕迹也没有。当然,这场暴风骤雨之下,本来就可以洗刷掉一些痕迹。
根据小圆眼镜丰富的国外旅居经验,他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不能说,他一旦说出去,或许隔墙有耳,下一个消失的就是他。
要不,买票回去吧……他真想说一句这么泄气的话,可是李渔的那群小弟,却如同中了邪一样,一个个都盯着他瞧,仿佛等他拿个主意,好让他们不要白跑这一趟。
千里迢迢来一趟这个小破岛,又见识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谁愿意就这样灰溜溜回去,更何况,他们翻了李渔的行李,钱包不在里面,李渔消失的时候是带着他的信用卡银行卡一起消失的!
从这里回国,机票上万呢,难道这一趟还要赔本。
“要坐车吗?”码头上一个拉人力车的年轻人,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朝这一行人问道。
“不要不要!”脑子飞快转动的小圆眼镜,烦躁地挥挥手赶人,他知道这种旅游城市的人力车有多贵,尤其是国外,人力车的费用简直吓人,他们现在可付不起这笔钱!
那个拉车的青年一笑,并不多做拉扯,握住车杆,脚步轻快地掉头走了,人力车上挂着的小铃铛清脆地叮当作响,悦耳动听。
小圆眼镜的目光转向渔船,船上的水手还在忙碌,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立刻明白过来:“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丢下行李,踩着木板踏上渔船,三两一组,分别揪住船长和水手:“把我们的老大还给我们!”
“报警,必须报警!”
“这事没完,要么给钱,要么偿命!”
一群人在码头上闹了起来。
*
鹿在接到警察局的通知前,先接到了老杰克的电话,听完事情始末,她有些讶然。
李渔失踪了?
竟然还没上岛,人就没了?
老杰克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敢邀功,表示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毕竟给李渔准备的“堕落套餐”也要等见到人才能施展啊。
老杰克很讲商业信誉地要给鹿退定金。
“不必了,”鹿失笑,“我那么大一个便宜哥哥没了,后面多的是麻烦事,要请你的人暗中帮我解决,这笔定金,我说不定还给少了呢。”
既然她这么说,老杰克也就不推辞了。事实上,他也觉得很憋屈,哪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宝贝抢了飞车党的生意?总不可能是上帝把他收走了吧?还是这厮真的如此倒霉,坐个船都能坠海身亡……
想起海上刚刚那场大风大雨,没经验的船员出海,的确有坠落的风险。大海无情,每年佩格都有葬身大海的人,只是真的这么巧,偏偏被李渔这个倒霉鬼撞见了这种小概率事件?
老杰克也有点不确定起来。
从头到尾,老杰克都没怀疑过那艘渔船的人,船长和水手他都认识,是飞车党旗下船运公司的子公司的人,跑船十几年没出过人命,不至于为了一个李渔谋财害命,毕竟那个倒霉蛋,也没有多少钱,几张信用卡都刷爆了……
老杰克可是充分做了目标背景调查的。所以这些前期准备最后居然没一样用得上,不由得就感到十分憋屈。
鹿并不知道老杰克微妙的心理变化,她带上达利,一人一辆小摩托,嘟嘟嘟去了警察局。
为什么带达利,因为警察局里的年轻人谁小时候没有被达利吓唬过乃至揍过呢,至于局子里的老人,哦,那和几进宫的达利就更是老相识了。
因此,达利带着鹿一来,立刻受到了警察小哥们的欢迎,一个个忙不迭向他们报告,刚刚关进来的那几个华夏人多么离谱。
为啥要关起来?
因为不关住他们,他们就要被船长和水手们揍死啦!
是挺丢人,鹿听着都觉得丢人。
语言不通,骂不赢就算了,连打都打不赢,那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警察问出了大概。有水手看见李渔晕船,去甲板上透气,这是船长允许的,所以他也没在意,过了七八分钟,天气眼看着变坏,起了大雾。水手连忙过来叫李渔回去,可是那时候,甲板上已经没人了。
水手当然以为他已经回去了,绝不会想到落水之类的,因为没人听见任何呼救声。而落水的声音在渔船的马达轰鸣下,是根本听不见的。
水手根本不会告诉警察,在第二次去甲板找李渔的时候,他看见有一只没见过的海鸟飞过渔船,划了个弧线,又掉头往远处飞走了;他还看见甲板上好像有一点暗红色液体,但离得远,船也颠簸,又有雾气遮挡,没看得很清楚。他还有事情要做,对此也不在意,没有仔细上前去查看。
这伙华夏人明显是缠上他们要赔偿,如果他把这些都说出来,岂不是坐定了他们的失职?那就等着人人扣工资扣奖金吧。
水手才不会那么傻。
甲板上没有监控镜头,李渔是单独在船长室休息的,没有同伴,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上了甲板以后消失的,还是离开甲板后失踪的。海上风雨那么大,大家吐得七荤八素,没人想起要去找他。
直到下船前,他的小弟来帮他提行李,才发现他不在船上。
警察已经扣下渔船做了一番粗略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挣扎、打斗乃至伤亡痕迹。
李渔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大海把他吞噬了。
警察问这伙人要不要海上搜救,他们可以联系海警提供这方面的搜救力量,但是这个价格,比较昂贵……
什么,海上救援还要我们自己出钱?!
听了小圆眼镜的翻译,李渔那帮小弟都惊呆了,这在国内,都是免费的吧?他们哪有这个钱啊。
“让他们出,他们运载客人,把客人运没了,要担责!”几个人指着对面同样关着的船长一行人,大声道。
“呸,谁知道你们那个李,是不是提前下船溜掉,然后好给你们机会讹诈我们!”船长也不是吃素的,他根本不承认李渔是在船上失踪的。
毕竟,没有任何监控探头拍到李渔离开船长室以后的举动,他是主动离开还是被动失踪,双方都有各自的道理。
小圆眼镜这边的人,自然气得要死,谁稀罕你那点子赔偿金,我们是来佩格岛挣大钱的!可是,他们上岛以后的谋划,那就更不能说了,因为真敢说,那就真出不去了。
憋屈,难以形容的憋屈,这伙人各个都红了眼,觉得是这条渔船坏了他们逆天改命的机会,可是,又打不过人家……
“搜救的钱,我出。”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小圆眼镜扶了扶他的眼镜架子,看着从拘留室外面走进来的那个长发飘飘的年轻女孩,她很漂亮,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海岛的烈日没能侵蚀她白皙如牛奶的皮肤。
本人,比李渔给他们看过的照片更漂亮。
“是她!”不光是小圆眼镜,李渔所有小弟都认出了她,牢房里一阵骚动,大家都很兴奋,不仅是因为美貌,还因为她是一个行走的提款机啊!
达利皱眉:“鹿,你确定吗,他曾经派人监视偷拍你,你竟然还要找他?”
鹿叹口气:“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我不能不管呀……”
他们说的英文,小圆眼镜都能听懂。这是一个心软的女孩子,他想起这个人竟然每年给那对母子几百万,只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急忙说:“我是李渔的代理律师,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帮助。”
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问跟在他们身边的警察小哥,指了指小圆眼镜:“这个人,也是跟着我哥哥来的吗?”
警察点头。
“那他也有害死我哥哥的嫌疑!”鹿的脸色瞬间一变,奶凶奶凶地盯着他:“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根本不是我们家的熟人和朋友。我每年都给我哥哥几百万,说不定就是他们欺骗我哥哥、害了我哥哥,还诬陷嫁祸给渔船!”
小圆眼镜惊呆了。
怎么,变脸这么快。
一伙人察觉到鹿的激动,纷纷过来围住小圆眼镜:“他们在说什么?要放我们出去吗?”
鹿根本不理会他们,指着小圆眼镜,伤心又愤怒地对警察控诉:“他们都是嫌疑人,一个都不要放走!”
然后,鹿就带着达利,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这时候小圆眼镜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在进门时那副伤心欲绝的小白花模样,不是做给他们看的,而是做给警察看的。
她根本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小圆眼镜握着铁栏杆用力摇晃,大声用英文叫道:“是你干的对不对?你这样狠心对待你的哥哥,不会害怕遭到报应吗!”
他在说什么啊,我根本没有哥哥。
那只是一个早就该死在娘胎里的废物。
鹿眼神茫然又无助地看了一眼警察。
达利也看了一眼警察小哥,冷冷道:“她今天全程都没有离开过民宿,这个糟心哥哥已经让她难过了好几天,现在出了事还要她来善后,结果她获得的是什么报答?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是啊!太过分了!”警察局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鹿,实在是因为她一个小姑娘,和对方一伙大男人,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强弱对比,而且她确有不在场证明。
那个哥哥,从那次跟踪案看来,确实不怎么样,但她没有追究,这次还愿意出大价钱搜救了,还不能证明这是个心软的善良女孩吗?
这可是佩格,不能让人这么欺负这个姑娘家!警察小哥摸了摸腰后的棍子,拍拍胸脯,也露出笑容来:“达利叔叔放心,我们肯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