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棂中照射进来，落在睡梦中犹带痛苦之色的人的脸上。
睫毛轻缠，穆青回猛然睁开眼，额头上早已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失神的双眼迷茫地环顾四周，看到室内熟悉的布局，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不是在街头，也不是在昏暗的桥洞下。
他起身下床走了几步，莫名感觉以往常酸痛难忍的身体竟意外地很轻松自如。
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在脑海中寻找昨天的回忆：从藏书阁借书回来，路上被人拦截，打了一顿，然后失足跌下山坡……然后……
后面的记忆一片空白，只记得有个很温暖的怀抱，鼻尖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
等到余光扫到床头，他又惊讶地有发现一瓶丹药摆放在那里。
会是谁？
他百思不得其解。
是谁把自己救了回来，治好了身上的伤，还留下了一瓶看起来像是疗伤的丹药？
但不管是谁，要是以后自己能找到的话，一定会好好报答他/她的！
满是伤痕的稚嫩双手捧起那瓶丹药，小心翼翼地合在掌心中。
在他黑暗而艰难的幼年，一点点的温暖都显得是那么像是黑夜里的萤火，那么地弥足珍贵。
穆青回倒出一颗丹药吃下，剩下的则被他像藏宝一般藏在了枕头底下。
然后，他走到外面熟练地给自己打了盆水，洗漱干净后换了身衣服，接着又跑到灶房里烧柴，烧水，熬粥……
因为营养不良，让他即使在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还像是七八岁的幼童。
所以人还没灶台高的穆青回只能踩着小板凳来做饭。
只见他几乎整个身子都要趴俯在灶台上，两只细瘦的胳膊握着锅铲吃力地搅动着，升腾的热气中，他的额发汗湿，小脸蛋也变得红扑扑一片。
熬好这一锅粥后，他先是舀了一碗放在一边，然后又舀了一碗，盖上碗盖，放在掌盘里，接着小心地端着掌盘就往吹雪院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因为走得有些急了，等到了房门口，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穆青回恭敬地叩响了房门。
“师尊。”
片刻后，房里传来声音。
“进。”
推开门，果然又没看见自家师尊的身影。
他掩去面上的失落，把粥放在木桌上，然后像往常一样说了声，“弟子退下。”
结果书房里传来的一声“过来”，就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是。”他努力绷着脸，压下嘴角的雀跃。
轻步走去，他抬手拨开玉石般的珠帘，随着清脆的琤琮声响起，一张张俊美无俦的清冷侧颜映入眼帘，乳白色眼睫低垂，同几缕散落肩头的银色发丝一起被阳光照透，染成漂亮耀眼的金色。
再往下，一只漂亮修长的手正执笔写字。
只看了一眼，穆青回就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师尊，有什么事吗？”他恭敬问道。
“无事。只是想问你最近修炼得如何。”玉无霜没抬看他，一笔一画地低头写字。
把人带回来养好伤后，他扔了一本入门的修炼书籍给这小孩就再没管了。
穆青回刚要回答，肚子这时却尴尬地叫了起来。一时间，他的脸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玉无霜的笔尖一顿，似乎终于注意到自家徒弟还未辟谷的事，“你的饮食以后叫斋堂准备送来就好，除修炼外的事不必在上多费心。”
“是。”回答完后，他连忙转移话题，“启禀师尊，弟子愚笨，尚未从书中学到什么……”
穆青回面露羞愧：书上那些晦涩拗口的话他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学了。
玉无霜本来也没期望他能看懂，抬眼看了眼他羞红的脸，然后轻轻招了招手。
穆青回只感觉自己就像被花朵吸引的蜜蜂一样，晕晕乎乎地就飘了过去，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一只手已摊放在师尊的手心里。
白与黑，伤痕与美丽，对比是那么地明显。
他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但下一刻，蘸着墨水的笔尖就触上了他的手心。
酥酥麻麻的感觉一下子从手心传遍四肢百骸，让人战栗。
一时间，他就这样不知所措地僵直在原地，看对方在他手里写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命”字。
“握手。”清冷无波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穆青回依言照做。
再抬头，他的眼神闯入一片美丽的无人之地。
在那对宛若琉璃般清浅的眼瞳里，他似乎都可以看到自己瘦小而可笑的倒影。
“明白后就来找我。”
……
一直到出房门，穆青回都感到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梦里师尊和他说了话，在他手上写了字，还说找他……
哦不，是弄清楚后才能找他。
神魂不守地一路走回来，他才发现那只手还紧握着未曾松开，于是连忙张开，生怕手心的汗化了这个珍贵无比的字。
对着阳光将字瞧了又瞧，等他喝完了整碗粥后都没能明白这其中有什么玄妙之处。
想来是自己太愚笨了。
他挫败地低下头，但又很快振作起来：不能让师尊失望，自己一定要努力解出这其中的奥妙！
他相信，同夜晚的那些“训练”一样，这肯定也是师尊给自己的一道至关重要的考验！
一直到去斋堂的路上，他都在不断地握拳又张开，低头苦苦思索着。
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前多了一道人影，抬头一看，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内门弟子。
他停下脚步，安静地注视着这个人。
被这种眼神盯得有些发麻的弟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但一想到自己是来找茬的，立马又重振气势，“喂，你这家伙也太傲慢了吧，见到我也不叫师兄？”
意识到眼前人来着不善，穆青回更加沉默。
正恼火于他石头一样的冷硬态度，那弟子眼神一扫，看见他握拳垂在身侧的左手。
“手里藏的什么？”
此话一出，他察觉对方立马紧张了起来，甚至还警惕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
“没什么。”稍显稚嫩的声音平淡而冷静。
而那弟子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猎狗一样，完全兴奋了起来，“有什么好东西不能给师兄瞧一瞧吗？”他皮笑肉不笑道。
穆青回不想和这人多掰扯，转身就要走，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不懂礼貌的家伙，看来得受一点教训才好。”阴恻恻的声音像蛇一样缠了上来，接着，左手传来了剧烈的疼痛——那人竟是硬生生把他手腕给掰折了。
松开手，那人摸着下巴，看着他半跪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的模样，笑了，“看来像他们说的一样，玉隐仙尊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嘛……”
听到这句话，穆青回蓦然抬头，眼里似乎要喷出火焰一般，厉声道，“闭嘴！”
他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面前诋毁师尊！绝对不允许！
“呦，生气啦？”那人没当一回儿事，抬手就要拍他的脸颊。
“啊——”
穆青回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伸来的手腕上，像是恶犬一般要在身上撕下一块肉。
那弟子放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后，伸腿就往他胸口处踹了一脚。直踹得他身体直接如风筝般飞腾而起，然后又重重地滚落在地。
但几秒后，他又顽强地爬了起来，一双孤狼似地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嘴角边的血，一滴滴流下。
被这样挑衅般的目光盯着，那人也恼了，抽出一把小刀朝他走来，嘴里还咒骂着，“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手臂高昂，眼看就要刺下。
但此时，穆青回却是灵活一闪，从他手臂下游过，然后迅速地转身，一个顶头似牛般不管不顾地将那弟子撞倒在地。
手上的刀连带着掉落在地，穆青回跑过去，弯腰将小刀拾起来。
但还没等他直起生来，就被人飞扑在地。
扭打中，他艰难地转过身，看见一张青红交加，双目突出，宛若恶鬼的恶毒面容。
于是乎，手上的动作迟疑了那么一瞬间。
那弟子也是怒气上头，全然忘了门派内禁止斗殴和伤人性命的戒律。找准这个机会，捏着灵力幻化出的刀刃，毒辣地就要往穆青回的脖颈处刺去。
柔嫩的皮肤似乎能感受到冰冷尖锐的触感，死亡似乎已经咬上了他的咽喉。
但下一瞬，随着玉无霜留在他手心的护符被触发，一团明亮而刺眼的光芒瞬间就从穆青回身上爆裂开来，直接将压制在他身上的人震飞十几米远。
挣扎着呕出一口鲜血，那人两眼一闭，直接昏死了过去。
纷纷扬扬的烟尘慢慢散去，露出躺在爆破中心，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的人来。
穆青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发生了什么。
只见他握着小刀，强忍着疼痛重新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边。
随着毫不犹豫的一刀刺入左臂，已经昏死的人痉挛了几下身体，再无反应。
“还给你。”他冷冷地说。
做完这一切后，他直起身，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分不清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生死过后的放松让身体上的疼痛更加明显了起来。
等到他查看自己手腕的情况时，发现左手竟然还是牢牢握着的。
用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只见里面的“命”不染一点血迹斑驳，干干净净，浑然如初。
一击重锤般的感觉将他浑噩的脑袋敲击，似乎有嗡的一声后，迷雾退散。
以往晦涩难明，宛若天书的道法奥义有了生命般，一个个从书上剥落，形成一股风暴将他心神席卷裹挟。
通透，坦然，他的眼终于能看穿所有的障碍，直达自己悟出的道义。
“是命。”他扬起一个灰扑扑的笑容，眼眸却明亮如火，灿若星辰。
他哈哈笑起来，迈着一瘸一拐的脚步朝回跑去。
我懂了，我懂了，这就是师尊所要告诉我的……
这谜底是如此地简单，为何自己现在才悟出？
尽管□□是如此沉重，但神魂似乎要飘飞起来，他感到自己是在风中奔跑，自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