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宗，琼华峰。
“掌门，”收到简讯传唤的玉无霜看向桌边的青袍男人，道，“找我何事。”
“无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他的同门师弟，如今凌霄宗掌门温庭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的笑容，重新倒了杯茶推到他那边，“坐吧。”
玉无霜顺势坐下。
“师兄，你近来新收的那徒弟如何？”温庭问道。
玉无霜想起徒弟被人欺负的场景，眉头微微皱起，“心性不错，但性格太软弱不决。”
过了半响，又才迟疑道，“而且他似乎与我不亲近。”
每次见面，对方似乎都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温庭见他略微有点苦恼的表情，安慰道，“小孩子，初来乍到，大概是怕生，与你相处一段时间便好了。”
玉无霜默默喝了口茶，不动声色道，“掌门，你可知道理药堂的陈元长老。”
“认识，怎么了？”对方似是疑惑地看着他。
“他私下派人欺凌我的弟子。”玉无霜冷声道。
昨夜他就去理药堂找了人，但被告知陈元几天前就出了任务，不在宗门——大概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温庭蹙眉，“我竟不知他是这种人。”他沉声道，“师兄，你放心，我定会严厉处置这件事。”
玉无霜点点头，又道，“师弟，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还请保守穆青回是天灵根的秘密。”
当初他将穆青回带回宗门之时，就先把人放温庭这里疗养了一段时间。于是温庭便在一次检查身体状况的时候发现了穆青回是天灵根的事，并告知了玉无霜。
“这是自然。”温庭颔首，笑容温润，“你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会守口如瓶，师兄难道不信我么？”
“信。”玉无霜一双清浅眼眸与他对视。
温庭笑了笑，错开视线，抬手又给两人斟了茶，“对了，师兄，你此次回来后不是要闭关吗？”
玉无霜啜了一口茶，“不急。”
温庭点点头，笑道，“是因为穆青回吗？”
“毕竟是我第一个弟子。”
袅袅茶气中，他那有些锐利的轮廓似乎被氤氲得有些柔和。
“是嘛？”系统突然出现，幽幽道，“你真的不是想先利用男主查清真相吗？”
玉无霜不可置否，他也确实是这个打算。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倒真有可能把人往掌门师弟这里一扔就去闭关了。
但如今要是想查清真相，这段时间还是先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比较好……
接下来两人似乎无话可说，气氛安静了下来。
就在俩人默默对饮喝茶之际，只听门外院内有人笑喊道，“二师兄——我回来啦！”
接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后，房门被嘎吱一声猝然推开。
只见一名身穿紫衣纱裙，脚戴五彩铃铛，鬓边还编了一道小辫的少女冲了进来，几乎是跳着跑到了两人面前。
此人正是玉无霜和温庭的同门师妹——荼灵犀。
“哎呦！”荼灵犀看见桌边的另一道人影，惊讶道，“大师兄也在这里！？正好！省得我去找你！”
温庭在一旁笑道，“灵犀，怎么出去游历一趟性格还是如此不稳重？”
荼灵犀笑嘻嘻道，“不然像大师兄一样吗？”
玉无霜淡定地喝了口茶，好像被打趣的人不是他一样。
“大师兄，听说你新收了个弟子？”荼灵犀早已习惯了自家大师兄的冷淡，继续滔滔不绝，“什么时候让他来我的紫虚峰玩玩，拜一拜我这个师姑……”
说着，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盒子，不由分说地塞进玉无霜怀里，道，“算是我这个做师姑对他的一点心意。”
“多谢。”玉无霜吐出两个字。
荼灵犀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叹气，“哎，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听到大师兄你开口了。”
玉无霜：……
温庭把茶杯递到嘴边，挡住扬起的弧度，努力憋住笑意，“灵犀，还是和我们谈一谈你此次在外的游历故事吧。”
听到这话，荼灵犀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那可有好多要说的……”
在一室茶香里，师出同门的三个弟子又聚在了一起：冷淡似霜的大师兄，温润如玉的二师兄，和吵吵闹闹，性子跳脱的小师妹。
三人如同当年一般，似乎从未变过……
……
在回玉清峰的路上，玉无霜感觉自己耳边似乎都还是小师妹那叽叽喳喳的声音。
所以等到他看见站在院子里等候的，沉默腼腆的自家徒弟的时候，顿时感觉对方似乎顺眼了不少。
“师尊！”穆青回一看见他，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嗯。”玉无霜视线落在他显得有些不正常弯折的左手腕上，眼神一冷。
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穆青回连忙把手往背后藏了藏，“师尊，没事的……”
“手伸出来。”玉无霜淡声道，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穆青回不敢不听，乖乖地伸出那只手。
玉无霜握住那只有些过分细瘦的手腕，然后走到院内的石桌前坐下。
穆青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所有心神几乎全部集中在了两人相贴合的地方：明明是温凉如玉石一般的触感，但为何却让他种被火焰灼伤的错觉？
努力忽视掉对方手指轻捏他手骨的动作，他试图让自己的思维正常运转起来，“师，师尊，我明白……明白你要告诉我什么了。”
“什么？”经过一番摸索后，玉无霜的两指停在凸起的皮肤处，轻轻一按。
“是，啊——”穆青疼得冷汗涔涔，但仍旧表情坚毅，眼底也多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是命运。”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出这句话后，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自己最为仰慕的人。
只见傍晚晦暗的天色屏息，呼出的最后一点余光，像是全部洒在了这人脸上一般，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而又神圣庄重。
“不错。”玉无霜眼底多了几分赞赏。
“记住，修道就是与天斗命，与人斗数，所以命数其实由人而定，只取决于你想不想改变它。”
“想。”穆青回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不想再回到当初那种终日颠沛流离，任人欺凌，身不由己的悲惨生活了。
玉无霜没有说话，把他带到了峰顶。
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轮温柔而又清冷的弯月悬挂于苍穹之上。
看着脚下涌动起伏的一片一望无际的月色云海，穆青回好奇地向前走了几步。
突然，一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身影从云海中窜出，吓得他往后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但后背却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接着，一只手搭上了他的一边肩膀，力道不重，却将他身体稳稳扶着。
一股梦中熟悉的冷香随之袭来，“专心看。”
回忆追溯被打断，他依言向那个生物看去。
原来是一头游曳在月下云间的鲸型生物，身量大概有一座山峰那么大，浑身雪白通透。所以当它游走藏匿于云层中时，几乎让人看不清身影。只有在跃出来之时，被那月光一照，才能勾勒出美丽又强大的身躯。
他看得几乎有些呆了，但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一条诡异的，全身泛着不详黑气的蛇型生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那头美丽生物的身躯。
被咬的鲸型生物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挣扎着要逃脱猎捕。
但却无济于事。随着蛇身缓缓缠绞，那生物渐渐没了动静。
当最后一息微弱的鸣叫散去，黑蛇拖着死去的猎物，重新隐入无边云海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顶的风，穆青回觉得身体似乎有些发冷。下意识地转身寻求慰藉，却对上一双冰冷眼眸。
玉无霜看着这个像羔羊一样发抖的孩子，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弱肉强食，危机四伏。
弱小的羔羊只会被啃噬得一干二净。
穆青回明白了他眼里的意味。良久，他镇定下来，缓缓呼了一口气，郑重道：
“我愿意。我不后悔。”
即使这条路残酷又美丽，用白骨铺成。
但是他仍然想要去试一试，见识这个世界的辽阔美丽，努力变得强大，然后……
他偷偷看向那个在月光下像霜雪堆砌而成的人影。
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个想法：然后保护师尊。
这个愿望像一枚小小的种子一样，悄悄地埋藏在了他的心底。
……
听到他的回答后，玉无霜道，“那便去做吧。”
接着，如玉般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幻象消失。
月下的云海依旧那么宁静美好，只是没了无边无际的云雾，露出了四周如岛屿般散落的山峰顶端。
穆青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师尊对自己的一次考验！
还好通过了，噢耶！
他庆幸地想，结果一抬头，就发现那道白色身影已经走了老远。
“师尊——等等我——”他一边喊一边跑，脸上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师尊，我以后也可以变得像你一样厉害吗？”
“师尊，你刚才那样是怎么做到的呀？”
“师尊，那天晚上是你救了我吧？”
……
他停下脚步，转身，却对上一张笑得很甜的脸蛋，黑葡萄似的眼睛无辜似地巴巴看着他。
玉无霜：……
算了。
他妥协似的转身，也就因此没有看见自家徒弟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