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清早，晨光微曦。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天际时，穆青回已完成了他今早的锻体训练——山上山下来回跑五趟。
玉清峰山势高，陡峭，所以修的上山台阶也多，从山脚往下望，重重叠叠像通天阶一般。
一般人不动用灵力走一趟的话都够呛，更何况是对于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
三阶，两阶，一阶……等到走完最后一阶，穆青回已是汗湿全身，气喘吁吁，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眩晕发黑。
“定神，清心，引气平乱。”
这声音，如混沌中的一声钟响，震醒了他被身体上的痛苦折磨得有些昏聩崩溃的神思。
稳定心神，他一边回想玉无霜教他的引气入体的要点，一边动用意念来感受和调动那灵气。
往日在他身边总是很调皮活泼的灵力，今日似乎很乖顺，只是开头散开了一下，之后就聚成了一股小小的溪流，娟娟地淌入了他的经脉内。
随着灵气的涌入滋润，原本筋疲力竭的身体似乎又有了无穷的澎湃能量。
收定，他睁开眼。
“师尊，我成功啦！”
一个月！他终于成功了！
此时，玉无霜指尖正停着一只缓缓破碎消失传音蝶。
听到穆青回的兴奋叫喊，他微蹙的眉才不自觉松开。
“师尊……”只见跑到他面前那人仰着一张小脸，睁着两只圆圆的，亮亮的眼，期待地看着他。
“不错。”玉无霜颔首道。
如愿以偿得到夸赞的穆青回脸蛋红扑扑，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弟子愚笨，现在才引气入体。”
玉无霜，“已经很好了，多数人要一年左右才能做到。”
穆青回好奇道，“那师尊你……”
玉无霜无波无澜道，“三天。”
他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但一想到是师尊，一切又好像正常了起来……
我要努力，努力追赶上师尊的脚步。
他暗自下定决心。
到了院子里，石桌上已经摆好了斋堂送来的早饭。
修仙之人并不重口腹之欲，所以即使是凌虚宗这般大门派，早饭也只是白粥，鸡蛋和一些小菜而已。
但即使是这些无滋无味的东西，穆青回也吃得津津有味。
在外流浪过的经历使他从不挑剔任何食物。
捧着碗将碗底最后一点粥喝干净，他抬头，自觉地朝一旁的玉无霜道，“师尊，我继续去训练了。”
早训之后还有他其它功课要做，一个月以来，天天如此，常常是要训练到夜深，辛苦无比。
但即使这些训练繁重又无聊，穆青回也默默坚持了下来，从没叫苦叫累过。
听到他的话，玉无霜把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他身上，平静道，“明日，我要闭关。”
他本来打算此次游历回来后就立马闭关冲击境界的，但由于穆青回的事便往后拖了拖。
但他昨夜打坐时察觉境界有所松动，看来是不能再拖了……
此话如同惊雷一般把穆青回惊在原地，半响，他才抬起头，泪眼汪汪，“师尊，那你要闭关多久啊？”
“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修真无岁月，弹指一挥间。
所以那些大能们动不动一闭关就是十几年，越到后面，时间仿佛成了一个虚无的计量单位，无所谓长短了。
但十年，这对于一个刚脱离凡界的小孩无异于是一场漫长而看不到边际的别离。
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地方有了熟悉近亲的人，但骤然间，对方又要离开无疑是让他十分难过的。
但他也没有理由让对方留下。
所以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穆青回只能强忍不舍道，“弟子知道了。”
看着他失落无比，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玉无霜叹了口气，破天荒地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头顶，“别哭。”
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这么爱哭。
“以后你遇到修炼上的问题，可以去请教掌门和你师姑。”
“一个人也要专心修炼，不可偷懒。”
“嗯。”徒弟红着眼点头，像某种小动物一样贪恋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师尊，我会好好修炼的。”
感受到手心那抹陌生的触感，玉无霜一双平淡似古潭的眼睛垂下。
今早他收到掌门的传讯，说陈元在此次外派任务中不幸身亡。
这古怪的巧合让人不能不怀疑陈元的死是否是有人有意为之……
想到这，玉无霜从腰间解下一块温润剔透的白玉游鱼玉佩，道，“这里有我一缕炼虚境界的意志，可挡化神及其以下境界的一次攻击。”
穆青回手里死死攥着那块温凉细腻的玉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隐隐有泪意闪烁。
……
夜深，寒露霜重。
一盏如豆灯火下，一张如玉般的脸泛着莹莹光辉，双眼紧闭。
敲门声响起。
玉无霜睁眼，眼里一片清明，“何事。”
“师尊，”穆青回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站在门口，“我……我怕黑……”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脸臊。
但是里面似乎只是沉默了一瞬，默许道，“进来吧。”
穆青回走进来，看见自家师尊正在打坐，衣冠整洁，一丝不苟，丝毫没有要就寝的痕迹。
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纠结了半天，他才细弱蚊声地开口，“师尊，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说完，他就立马后悔了，“不行就算……”
“可以。”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吃惊地抬起头，“真的吗？！”
像是生怕对方后悔一样，他飞速跑到床榻边，一个飞扑就滚上了床。
大概是因为玉无霜不怎么在这里休息睡觉的缘故，被褥枕头间只有很淡很淡的一股气息，但他还是灵敏地嗅到了。
这是独属于师尊的味道，他永远不会忘记。
亲眼看见徒弟兴奋地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在里面蛄蛹着的玉无霜：……
半响，穆青回才把脑袋探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师尊，你继续修炼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玉无霜闭眼。
过了一会儿，说好不会打扰他的人突然道，“师尊，你真的要闭关吗？”
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
“你闭关了，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玉无霜一向喜欢清净，所以便选了个清冷安静的玉清峰，平时鲜少有人来拜访。
门下的杂役仆从也只有几个还都住在山下，只是偶尔上山来打扫一下。再加上他现在只收了一个弟子，便更显得此处萧索清冷了。
玉无霜想了想，“那我再收几个弟子。”
想来是山上寂寞，那便多找几个人来陪陪他。
没承想徒弟却突然把被子掀开，咬牙切齿道，“不行，师尊不要收了！”
有我一个徒弟就够了！
这句话被他咽下，欲盖弥彰地换成了，“我……我怕与他们相处不来……”
既然徒弟都这样说了，那玉无霜也不再提了。
差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穆青回松了一口气，又钻进了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师尊，我睡不着。”
冥想又被打断。玉无霜无奈地睁眼，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为何。”
“我害怕。”穆青回把头伸出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害怕什么。”
“害怕师尊你消失不见。”他瘪着嘴，细密的睫毛被一点泪打湿，看起来犹如惶然无助的小兽。
这一切实在太美好，像是他死前的离奇幻想。
他害怕，害怕自己再一睁眼，一切都会如同泡沫般消失不见，自己依旧是那个因为偷了几个包子，就被打得半死不活扔在等死的小乞丐……
没人在意，无人问津，直至尸骨腐烂被野犬叼走啃食。
所以玉无霜的闭关无疑是加剧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迷茫：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会不会不再回来？我会不会再次被抛弃？
他无法抑制地想着这些，以至于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又来找自己的师尊寻求安全感。
玉无霜不懂他内心的恐惧，只以为徒弟又在撒娇，便道，“睡吧，我陪着你。”
说完，一挥袖灭了灯，月光如流水般涌入室内，一片空明澄澈。
穆青回眼里毫无睡意，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坐在他身边守护的身影轮廓被月华渡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微弱的光亮中，他悄悄伸手握住了一缕垂落的银白发丝——像是雪一样凉。
但明月却不再遥远，雪也没有消逝融化。
渐渐的，困意袭来，他就这样握着那缕头发，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
“他很喜欢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系统道，“挺好的，至少就目前来看他还不会杀了你。”
温馨的话题一下子悚然可怖起来。
玉无霜看了一眼对方攥紧自己头发的手，没有否认，而是道，“我闭关的时候，你替我看好他。”
系统，“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
第二天，当穆青回醒来时，房里已经没了玉无霜的身影。
他失落地坐在床边，手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触感。
握紧拳头，慢慢的，他眼底的迷茫被坚定所取代。
他要变强！
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站在师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