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夜色中,殿内漆黑一片,只余十来双悬于高处的赤红竖瞳。
月漓警惕的退至墙边,手中灵剑已出,警戒的同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才发现盘悬在上方的大蛇都是死物。
没有听说魔道有什么信仰,弄这么些大蛇做什么?
而且大晚上的,这些巨大黑影笼罩在上面还不够?
又弄那么多双散着红光的眼睛做什么?
心底腹诽着,月漓脚下却没有停下,径直走到殿中心的祭坛处。
修士经过淬体,黑夜与白昼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
因而月漓远远便瞧见缩成一团的人。
随着走进,血腥气逐渐变得浓厚,似是经年累月不散般,颇有些恶心。
下一秒,携着灵力的风悄然挥散了味道。
幸好动作快,差点要呕出来了。
月漓心底腹诽着,她可不想做出什么没有面子的事,视线一直盯着蜷在那里无知无觉的人,空中的味道虽然被挥散,但也只是暂时的,还是要速战速决。
此时的月漓站在叶霆翊的面前,瞧见对方身上依旧穿着那日的衣裳,只是那本就破碎的布料如今看起来更破了,勉强能蔽体。
透过撕裂的地方可以清楚的看见皮肉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或新或旧。
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闷闷敲了一下,不痛却真切。
她看着面前的人,许是没了修为,成了一个普通人,又或是太累了,他睡的很沉,一点都没有被她影响到。
心越来越闷了。
自从入了宗门后,月漓一直刻苦修炼,行事谨慎,几乎从未犯过什么错,更是没有被罚过,也没有看过宗门的刑罚。
竟然是这般可怖吗?
她站在叶霆翊面前,于漆黑的夜晚中,看向了殿门外,外面值守的人似乎并不在意里面如何,他们甚至都没有站在门口。
虽然师尊不让她来此,但她就算来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种违背师命的事情能背着人就背着人吧。
耳边响起了细碎的听不真切的声音,月漓回头看过去,就见叶霆翊睡得并不安分,他将自己紧紧抱住,口中呢喃着,不知梦到了什么,眼角划过泪珠。
眼泪原来是那么亮的吗?
等到月漓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抚上了叶霆翊的眼角,擦去了泪痕。
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疑惑叶霆翊的身体怎么那般冰冷。
月漓的视线放在了叶霆翊身下的祭坛上,虽然看不懂那些符咒是什么,但是那些已经干涸得发着恶臭的血迹中散发深深寒气,没有修为的他就这么被锁在了这里。
她不禁想,眼前这个人还活着吗?
“叶霆翊,你醒醒。”
月漓的手停在空中,犹豫了几秒,终是落了下来,微微用力推了推,“喂,我有事情想问你,醒醒。”
叶霆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的头很痛,身体也很痛,被人吵起来更是难受,可这里太黑了 ,就算是那些蛇眼发着光,他依旧看不清面前的人。
他甚至都没听清对方的人说什么。
叶霆翊同月漓这种正统的修仙不同,他迈入修炼是被迫的,当蛊虫进入身体后,只要挺过去便可以直接修炼功法。
换言之,他所修炼的功法几乎是为了蛊虫而服务,而他的身体也被改造成最适合蛊虫生存的环境。
没有经过淬体的他在失去修为后,身体会逐渐变得虚弱。
叶霆翊睁着那双啜着水汽的眼睛在黑暗中疑惑的四处看了看,寻找声音的来源,直到发现头顶处有一片阴影。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时,用力眯着眼想要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可就算有蛇眼发出的光还是看不清。
见他这幅模样,月漓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我……”
声音刚出,忽见叶霆翊的眼睛亮了,精准锁定声音来源,他明明什么都看不到,竟然拖着锁链从祭坛上跳了过来。
锁链碰撞的清脆交织着,叶霆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根本不在乎身后锁链的长短,不在乎自己会再次受伤。
月漓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她咬着牙后退了半步,想要看看叶霆翊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明明是这般想的。
但在那一瞬间,身体却不听使唤的上前将人接在怀中,视线下意识扫过殿门前,依旧什么人都没有。
“姐姐,你又来看我了。”
姐姐?又?
月漓眉头微蹙,她什么时候来看过他?
没等月漓开口,鲜血的腥甜气息扑进,她被人抱得结结实实,柔软的脸颊蹭了蹭她的脖子,痒痒的,抱着她的力气逐渐加重。
“什么?”
月漓疑惑的声音刚出,就被撒娇似的打断,“不要!”
叶霆翊蹭的更起劲了,她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大力摇着头,拒绝着。
“不要说话,好姐姐,我不想这么快醒来,可不可以再多陪陪我 ,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从他的那句好姐姐开始,月漓就僵住了,不仅僵住了,连带着耳朵尖都红了。
怀中的人轻飘飘的,抱着她时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口中说着软软的话,还像只猫儿似的撒着娇,要不是她知道自己今天刚到这里,还真以为自己同他有什么。
看来是认错人了吧。
倒是没听过这魔头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人,难不成是……
想到那个可能,一股无名火莫名从心底生起。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竟真的没再开口,不仅没开口,甚至还任劳任怨的抱着怀中的人,明明是个比她还高的男人,怎么这么轻,这么冷。
许是一盏茶的时间,叶霆翊蹭到了个舒服的地方后便没了动静,抱着她的手无力的垂下去,呼吸逐渐平稳,竟是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月漓突然冷笑一声,自己竟然因为一个魔头的三言两语抱着他站了半天,只为让他睡个好觉?
怪不得师尊不让她接触魔头。
她一定是疯了。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但月漓却一直没有放下他。
她能活到现在,除了实打实的实力外,也离不开她的直觉。
她知道很多关于他作恶之事,有很多师兄弟跟她讲过这人是多么十恶不赦。
她明明也应该如他们一般,可直到见到他,心底却一直有一个声音。
——那些所谓的事实真的是事实吗?
——他真的是他们所说的那般吗?
——她以前真的没有见过他吗?
月漓心中有千万种思绪,她来这里就是要找答案,只是他既然这么累的话,等到明日也不是不可以。
……
叶霆翊醒来时是被一盆冰水泼醒的,刺骨的寒意钻进骨头缝中,瞬间让他从梦中脱离,擦掉眼前的水珠,叶霆翊不受控制的咳了几声,不慌不忙的看过去。
天已经亮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这位都来了想是快到晌午。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在睡,你是猪吗?父亲还说你是天才,哼,看来是弄了不少歪门邪道。”
月南忱一身白衣,头上束着白玉冠,一尘不染如天边明月,干干净净站在他的面前,衬得他异常狼狈。
那身张扬明媚的气质倒不像修真者,更像王公贵族养出来的刁蛮少爷。
月漓早先就察觉到了有人来这里,此时躲在柱子上的蛇头旁,亲眼目睹了乖徒儿的另一面。
心情沉重,压下心底的那丝不悦,月漓紧紧盯着月南忱,脑中回荡着那句“父亲”。
父亲?
他不是孤儿吗?
她本就没有收徒的心,当初之所以收下他是因为他身世很可怜。
为何要骗她?
月漓脑中忽然想起当年收徒时,很多人都来劝过她,当时她只以为是同门看他可怜,见他想入她门下,所以才来劝她。
如今看来,那些人中难道没有一个人看出他在说谎?
短短几息之间,月漓神情凝重,思绪已经转了九曲十八弯。
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而且那些师兄弟对他的态度……看来月南忱这个父亲,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为什么要耍她?
月漓神色冰冷,灵力于周身运转,不停地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她靠在蛇头上,头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她养了多年的徒弟。
那身白衣看似平平无奇,衣摆淡青色的莲花朵朵开放,次第交接,腰间别着的青色玉佩品质更是上乘,虽然她叫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她曾经在某位掌门身上看过同种材质……
当一个破绽露出,就会发现那些没在意过的瞬间出现了更多的破绽。
月漓的视线从月南忱身上游走,细细数着他身上的那些奇珍异宝,从前她也曾见过,却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并不多加留心。
直到今日,她才看清,他身上那些但凡拿出一件都不是身为她亲传弟子能用得起的!
“你这身体天天过来折腾我,不怕比我早死吗?”
叶霆翊不满地回怼着,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喜欢的梦,偏偏被某些个不长眼睛的打断,任谁能好脾气。
“你什么意思!叶霆翊,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
月南忱说着五指紧握,下一秒束缚叶霆翊的链子动了进来,缩回了祭坛,叶霆翊被逐渐缩短的铁链紧紧锁住,整个人被拉成了一个大字,动弹不得。
叶霆翊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嗫嚅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没忍住将头侧了过去,不再看向月南忱。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叶霆翊什么都没说,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他。
但月南忱可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就见他绕了半圈,走到了叶霆翊侧边,伸手抚上了他的耳垂。
“你是怎么敢勾引她的。”
月南忱的声音阴森冰冷,动作间异常粗暴,抚上了月漓借给他的坠子,逐渐用力。
他能感觉到耳垂那处豁开了些,若是可以没有顾虑,他想这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坠子拽下来的。
现在之所以留手,估计是怕漓漓发现什么。
不过,漓漓忘记他这件事一定是他们做的手脚。
“勾引?有没有可能是我长得比你好看,她一见我就喜欢,要不然怎么解释你在她身边那么久,她都对你无动于衷呢?丑~八~怪~”
叶霆翊说话间将头侧了过去,眼神轻蔑,仔细欣赏着因愤怒而红温的人。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更何况除了漓漓外,这些人算什么东西,若不是现在打不过他们,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不然……
“你说谁是丑八怪!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她不是还说不要你就不要你吗?哼,‘情人’什么的哪有徒弟长久。”
月南忱说到情人二字时,似乎快要将牙咬碎了。
明明很在意,偏偏要装成不在意的样子,叶霆翊玩心大起。
“是啊,是啊,你说的对,可谁让她就喜欢我,不喜欢你嘛。”
“闭嘴!闭嘴!闭嘴!”
月南忱手中灵剑霎时架在了叶霆翊的脖子上,锐利的剑下血线逐渐变长,力度逐渐加重,叶霆翊似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似的,继续挑衅着。
“来啊,怎么不继续了?”叶霆翊见对方停下来,嘴角勾起恶意的笑容,挑了挑眉,“需要我先洗洗脖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