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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尼格罗尼,谢谢。”
又一名客人推门而入,笑容优雅得体地对侍者说。
侍者当即恭敬地将他引入座。
这位客人落座之后,撑着下巴端详花瓶里带露的白玫瑰,看起来很随意地感叹了一句:“好香,这么新鲜的花是从南安区空运过来的吧?”
侍者神色不易察觉地一凛:“不是呢,这是我们老板庄园里自己种的。”
客人点点头,放松地往后靠在沙发上,闭眼听台上激情四射的摇滚乐。
这是间以假面幽约著称的酒吧,来客都需要戴上面具,仅凭谈吐和身形来挑选心仪的对象。
如果看上了谁,只需要为对方点一杯酒,征得同意后,便可摘下面具坦诚相见。
这位客人进来后,数道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投过来。
因为他打扮得很招摇。
墨绿色皮衣不好好穿,松松垮垮地掉下一边肩膀,露出里面的黑色无袖打底衫和清瘦白皙的肩膀,脖子上缠了几圈造型夸张的链条,叮铃哐啷的。
修长笔直的双腿一叠,姿态慵懒恣意,毫无破绽地融进了暧昧的灯光里,虽然看不清脸,但光看氛围是俊得很。
但他好像真的只是来喝酒的,摆手婉拒了所有试图上前的人。
尼格罗尼很快送来,他抿一口冰凉苦涩的酒液,就放下酒杯,表示自己要去洗手间。
侍者当即带他前往,穿过走廊,却并没有走向洗手间,而是左拐右拐进入一道暗门。
客人也并不意外,从怀里摸出一块精巧的银牌,扫描验证成功,沉重的金属门徐徐敞开。
“尊贵的银色客人,请进。”
一个装修奢华,比外面的酒吧大数倍的大厅出现在眼前。
这里陈列着许多展柜,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珍宝静静躺在精致的绒布里。
来客与侍者都戴着面具,其中不少人身上都能感受到异能的波动,昭示着身份的非凡。
哪怕是笑容谄媚姿态谦恭的侍者,也全都是异能持有者,他们并未夸张地释放出自身气息,但仍无声地震慑着所有心怀不轨的来客。
毕竟此地鱼龙混杂,有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客人——宁初霁藏在面具下的目光扫了一圈。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还有不少人甚至用宽大斗篷遮住全身,找人的难度有点高。
幸好宁初霁要找的人没那种安全意识,就潦草地戴了个面具,非常有辨识度的寸头没有遮住。
很快,宁初霁就在角落里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他要找的人是个女孩,正处于最叛逆的青春期,在学校里待不住,天天想往外飞,家长头疼得不行,只能强行把她关在家里。
她也的确有些叛逆的资本,十岁那年觉醒火属性异能,被判定为罕见的A+,未来人生肉眼可见的坦荡。
宁初霁是女孩监护人给她请的第八个家教。
前七位老师里有知名大学教授,有经验丰富的特级教师,有治安部优秀的干部,但无一例外都被气走了。
唯独大学刚毕业,没有任何异能的宁初霁留了下来。
几个月下来,今天算是女孩头一回在宁初霁面前惹麻烦。
她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今天临时请个假,冰箱里有小蛋糕,就当封口费了,别告诉我爸妈。PS.宁老师英俊威武,宁老师人帅心善~
就翘课不知所踪。
宁初霁看着纸条,却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前两天他随口跟女孩提过东阳区有个地下黑市,当时女孩就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而今天恰好是黑市半年一次的拍卖会,不少人都会特地赶来参加。
作为A+火属性异能者,女孩自保能力不弱,但要是往黑市这种水深的地方钻,无异于羊入虎口。
人家有一万种法子对付她这种无知的未成年。
女孩的父母十分慷慨,家教费用几乎占了宁初霁百分之八十的收入。
别的不提,哪怕是看在钱的份上,宁初霁也要去黑市捞人。
现在,宁初霁的大金主正被一群衣着暴露的男人簇拥在中间,他们不知道七嘴八舌地说了什么,大金主跟一个男人一起离开了人群,往偏僻的包厢去。
宁初霁的心咯噔一声,加快脚步正想追上去,就被守在包厢区入口的保镖拦住了:“客人您好,请出示金色凭证出入包厢。”
保镖没有掩饰自己身上的气息,他是个很强大的异能者。
宁初霁浓密的眼睫一抬,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就连灵魂都会被摄取吞噬。
保镖和他对视上的那一刻,身躯就不由自主地僵硬一瞬,神情恍惚片刻,他像被操纵的提线木偶般,双目无神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宁初霁匆匆进去。
他一走,那股只萦绕在保镖和他之间的诡谲波动散去。
保镖原地静立两秒,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尽职尽责地守在入口处。
宁初霁推开包厢门。
里面的女孩和男人同时回头看他,反应各异。
女孩很诧异:“你是……”
男人则是很警惕:“你是谁?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
“两位,”宁初霁反手关上包厢门,微笑,“抬头。”
他这话莫名其妙,但更莫名其妙的是,女孩和男人就好像完全没想过要反抗一样,齐刷刷抬起头。
趁此机会,宁初霁啪一声打开藏在手中的打火机,往男人裸露的后背上一按。
打火机里喷出的不是火苗,而是刚好能击晕一个成年人的电流。
男人一声不吭地软倒下去。
宁初霁眨了一下眼睛,眼底那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潜入海底,露出清澈的瞳仁。
他收回手,这才没好气地把面具一摘,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盛大小姐,厉害啊,逃课逃到地下黑市来了,还随便就跟别人走了,当心皮都给你扒下来。”
“就他?杀他要不了三秒钟。他说包厢里能看今晚拍卖会的编制图录,我才跟过来的。”女孩也摘下面具,她身材高挑,又故意哑着嗓子说话,但看脸就知道稚气未脱,还是个未成年。
本名叫盛怀熙的女孩纳闷:“宁老师,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你不会告状了吧?”
宁初霁没好气:“猜的。没来得及。我敢猜你是真敢来啊大小姐。”
盛怀熙笑嘻嘻。
宁初霁叹了口气:“你来黑市做什么?”
盛怀熙跟着叹了口气,抱起手臂,神色深沉地说:“从小我就生活在过度的保护下,我不甘心就这么按部就班地长大,那也太无聊了,我想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宁初霁没忍住漏了一声笑。
盛怀熙同学的中二发言被打断,有点恼羞成怒:“笑什么笑!”
宁初霁惋惜:“忘记录像了,不然还能给未来的你留一段高清黑历……宏图霸业的开端纪念。”
盛怀熙跳脚:“你最成熟!跟你哥吵架吵得家都不回。”
宁初霁顿了顿,重新戴上面具:“成年人想去哪去哪,小孩子懂个屁。”
他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随手扔在沙发上,随后在被电晕的男人面前蹲下。
盛怀熙跟着蹲下,顾不上跟宁初霁吵架了,好奇地问:“你可是越家二少爷哎,只要你想,要啥没有?为什么要为了三瓜两枣的钱到处打工啊?”
宁初霁手指灵活地把男人脖子上的项圈拽下来,戴在自己脖子上:“那我现在辞职?”
盛怀熙一个激灵:“不行。”
她才不想应付那群罗里吧嗦的老头老太。
宁初霁笑了笑,平静地说:“我又不姓越,从来就不是什么越家少爷。”
盛怀熙不解:“多一个兄弟姐妹不好吗?”
宁初霁倒吸一口冷气,露出嫌弃得要死的表情:“谁要跟越嵘那种玩意当兄弟,古板无聊死脑筋,跟我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搁我跟前喘气我都嫌烦。”
盛怀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八卦中回神,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顿时很诧异:“噫,你戴这玩意干嘛?”
黑市里有一拨侍者,是专门负责特殊服务的。
他们往往衣着火辣暴露,最明显的就是脖子上都统一戴着根黑色皮革项圈。
宁初霁肤色很白,衬得脖子上的项圈更加醒目,平添几分暧昧不清的味道。
“换个方便活动的身份。”他面不改色解释道。
然后他弯腰,试图把被电晕的男人拖进洗手间藏起来。
但这男人一身肌肉,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
宁初霁咬紧牙关双手用力,男人只被拖动了一小截。
盛怀熙嘁了一声,单手抄起男人后领,越过宁初霁,轻松地将人拖进了洗手间。
宁初霁:“……”
他低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己修长但单薄的双手。
盛怀熙自觉找回一场,转转眼珠:“宁老师,这样,你陪我看今晚的拍卖会,我偷偷给你加工资,翻倍。”
宁初霁不假思索地拒绝:“想长见识有的是机会,这种地方你真不应该来,毕竟——”
毫无预兆的,头顶华丽的吊灯灯光变成刺眼的红色,低沉紧促的警报声响彻整座大厅。
包厢外顿时传来喧哗起来。
宁初霁眉心蹙起:“走,这是敌袭的意思!”
盛怀熙非但不怕,反而有点兴奋:“哇。”
两人顺着人流离开包厢区,人群分成几路,准备在侍者的带领下从暗门离开。
威严的呵斥响起:“不许动!治安官办案!”
往外挤的人群也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纷纷止住脚步,焦灼的气氛蔓延开来。
“治安官怎么会找上来?”
“黑市不是都已经开了好多年了吗?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完了完了,今天怕不是就要栽在这里了。”
暗门门口,原本把手在那里的保镖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取而代之的是统一身着制服,神情肃杀的治安官。
在这个异能者为尊的世界,异能者比例不足百分之一,普通家庭里如果能出一个觉醒异能的人,整个家庭都会跟着受益。
而整个治安部都由异能者组成,治安官更是异能评定B级及以上的异能者才能担任,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盛怀熙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哥的人哎。”
“麻烦了。”宁初霁喃喃。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先是学生翘课跑到黑市,又是迎面撞上治安官。
骚动不安的人群里,一个衣着富贵的老头走出来:“治安官大驾光临,不知各位今天所为何事啊?”
盛怀熙还想多看两眼,被宁初霁抓着掉头就走。
他完全不想在治安官面前露脸,按了按脸上的面具,再次确认是否戴严实了。
盛怀熙还是头一回在治安官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按捺着激动小声说:“接下来要做什么?杀人还是夺宝?”
宁初霁微笑:“爬通风管道。”
他们短暂呆过的包厢里就有一个通风管道,只要他们动作够快,躲进四通八达的管道,就算是治安官也不太容易逮住他们。
盛怀熙失望:“哦——”
很快她又振作起来:“宁老师你咋这么怂,看见你哥了?”
宁初霁否认:“他没这么闲,不管打黄扫黑这一块。”
大厅里空荡荡的,人群大多聚在暗门门口,这里只有一个治安官在巡逻。
宁初霁和盛怀熙躲在华丽的立柱后,再往前一步就会暴露在治安官视线里。
宁初霁观察四周两秒,问:“你的火能够到治安官背后那排酒柜吗?”
盛怀熙骄傲地回答:“当然。”
话音刚落,砰一声巨响,酒柜炸开,滚烫的酒香漫延开来。
A+的火属性异能力果然破坏力惊人,浓烟滚滚,瞬间将四周一口吞下去。
这果然吸引了治安官的注意力:“谁在那里!”
烟雾的遮掩下,宁初霁和盛怀熙赶紧溜回包厢区。
一抹浅淡的灰色笼罩住他们的背影,比烟雾更隐蔽地掩去了他们的气息。
冲回包厢,盛怀熙关上门,回头一看,就跑了这么一小段的距离,宁初霁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隐隐发白,俨然已经累得快直不起腰了。
她丝毫不给面子地点评:“宁老师你也是有够柔弱的。”
宁初霁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那是。”
他仰头看向天花板,管道就在上面。
鉴于宁初霁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子,且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为了所谓成年人的尊严,强行找东西垫高爬上去。
反正旁边还有个一身牛劲使不完的大傻丫头,宁初霁毫无心理负担地指挥盛怀熙把他举上去。
宁初霁爬进管道,刚垂下手想拉盛怀熙一把,就被拍开:“别挡着,我自己来。”
只见盛怀熙一个助跑,轻松地跳起来抓住管道门,双臂一撑轻轻松松地上来了。
宁初霁只好给她鼓鼓掌。
两人窸窸窣窣地在管道中穿行。
盛怀熙同学好奇提问:“宁老师,我怎么感觉你这么熟练呢?平时没少偷偷摸摸干坏事吧?”
“盛同学想什么呢,”宁初霁义正词严地回答,“老师我只是头脑灵活。”
忽然,管道里穿过一阵微凉的风。
通风管道里有风再正常不过,不知怎的,盛怀熙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没等她说出口,宁初霁突然说:“不好。”
漆黑的管道里,他的眸色变深,那抹浅淡的灰光刚想往两人身上攀,像之前那样遮掩气息。
宁初霁脸色一白,针扎般尖锐的疼痛贯穿大脑。
他浑身颤抖,灰光溃散,而他甚至有一瞬间失去了控制肢体的力气。
脚下的管道剧烈震动,伴随一声轰隆巨响。
管道被外力强行打破,两人顿时从半空中摔下来。
盛怀熙灵活地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安全落地,没让自己狼狈到脸刹。
宁初霁就没她的好身手,摔得头昏眼花,垂着头好半天没缓过来,浑身骨头错位了似的疼。
即便这样,宁初霁还是听见一个女人春风般和煦地说:“老大,通风管道里有两只老鼠,都打下来了,除此之外没有遗漏。”
随后,一道低沉清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宁初霁瞬间就能辨认出来,听得简直浑身起鸡皮疙瘩。
今天真是要将倒霉贯彻到底。
治安官闲得没事干可以扛根拖把去把中央广场拖干净,而不是阵容豪华声势浩大地包抄一个小小黑市。
旁边训练有素的治安官上前,押着眼睛瞪得溜圆的盛怀熙和蔫头耷脑的宁初霁来到长官面前。
遮掩身份的面具被一把揭掉。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眼前出现一双乌黑发亮的战术靴。
战术靴的主人沉沉地开口:“抬头。”
宁初霁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抬起头。
他现在还有点没从疼痛中缓过来,嘴唇不自然地抿紧,眼眶微微泛红,倔强地瞪向来人。
当他仰起脸时,旁人以俯视的角度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他雪白纤长的脖颈上,那圈代表情色意味的漆黑皮革。
——活脱脱一个失足少年被逮捕现场。
“……”
好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