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吧。”一份离婚协议书被重重的扔到许长渡面前的桌子上,由于用力过猛,文件顺着桌子不断的滑,一下子滑到许长渡腿上。
许长渡赶紧接起,有点难以置信的拍了拍耳朵,翻开离婚协议书反复看了两遍:“真离?”
女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化着浓妆的眼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也自然把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高兴看在眼里,心中的酸涩不断满溢,最终只能化作轻描淡写的一句:“嗯。”
“你对我没有感情,我知道。”女人低声道。
许长渡的目光从协议书上抬起,一股浓重的歉意从心里升起:“我……抱歉啊。”
“我知道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你妈一直逼婚你,你才不得不娶我的,但我是真的爱你。”
一滴眼泪从女人眼眶滑落,但作为一个自主创业,自立自强的女老板而言,这样太损伤自尊心。
女人赶紧抹去眼泪:“我们结婚两年,你一直睡的沙发,我们一次都没有一起睡过,你对我没感情,很正常。”
“再加上我们平日里都忙于工作,一周里待在家的时间都很少,没有感情很正常……”女人像是自我安慰般的低喃道。
听完这一字一句,许长渡觉得很抱歉,与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也只能是合适,最终产生不了爱。
但女人的青春很宝贵,这两年的婚姻也互相磨损了两人的时光。
许长渡长叹了口气:“希望你以后能遇见一个爱你的人,过一辈子的幸福生活。”
女人长睫微颤,手捂住脸,像是被一个彻底压到的稻草,不堪重负:“不会了。”
“你很优秀。”许长渡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一定能遇见更好的人,唐声。”
良久,女人才缓缓点头:“希望吧,离婚协议书,签了吧。”
许长渡没有立刻拿笔,反而沉默着,他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见他没有动作,唐声反而笑了两声,平稳他的心:“没事,你签了吧,不用对我觉得抱歉,也别太过自责。”
许长渡看了她两眼,最后叹一次息:“希望你遇见一个良人。”
唐声的眼眶微不可查的红,点头:“收到你的祝愿了。”
许长渡翻开签字那一页,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盖好后递给唐声。
唐声接过协议书,把签字栏反复看了两遍,点头,站起身:“好聚好散。”
许长渡也赶忙站起身,扬起一抹仓促的笑:“好聚好散。”
唐声伸出手,对着他弯眼笑笑:“最后握一次手吧。”
许长渡迟疑了两秒,递出了自己的手。
两双手交握,标志着一段婚姻的结束。
只握了几秒,唐声就率先收回手,最后道一句:“再见。”
许长渡赶忙道:“我送你。”
唐声摇头:“不用了。”
许长渡没做回应,只是在唐声推门出去的时候,默默跟在她的身后,送她一程。
唐声未尝没有听见脚步声,只是她内心也想许长渡再送送他。
毕竟这次离了婚,两人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再让他送送她也好。
走下楼梯,唐声就与一双平淡阴沉的眸子对上,她瞬间心一沉:“赫呈,你…不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吗?”
一个骨瘦如材的男人坐着轮椅,轮椅停在楼梯下。
男人瘦的可怜,完全到了骨瘦嶙峋的地步,全身没有二两肉,瘦成了皮包骨,骨头突出,每一个骨关节看的清清楚楚,长的很帅,但眼眶和脸阔凹陷,看上去有些颓靡。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唐赫呈有着极其严重的厌食症,厌食症已经严重到吃一口吐一口的地步了,每天都不进食,像一个病症晚期的病人一样靠着营养液来渡日,维持生命。
所以他骨头突出的手背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针孔,看上去十分瘆人。
他的腿很细,腿部无法支撑上身的重量,所以只能依靠轮椅,看上去和一个残疾人一般无二。
这一桩桩一件件已经成为唐赫呈的伤痛,是他内心深处长久的痛,一块发红的烙铁在他心上刻下了严重的疤。
他明明没有残疾,内心却更加阴沉,更加易怒,更加脆弱,更加的需要依靠。
幸亏有唐声不离不弃的照顾,唐声从来都没有选择放弃自己这个患有厌食症的弟弟,哪怕再忙,也会精心研究厨艺,只希望她的赫呈能多吃点饭,哪怕一碗就好。
唐赫呈面无表情,眸光阴沉的盯着他们,许久才发问,很久没有说话,所以他的声音沙哑,像一张粗糙的纸,也像是一辆发出噪音的车:“你们在聊什么?”
唐声赶紧走下楼梯,走到他面前,轻轻的抚摸他的头,低声抚慰:“聊工作的事,没有什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唐赫呈眸光集中在她姐姐的脸上,细致的观察和打量她的每一个微表情,他在观察她有没有说慌。
唐赫呈的眸子很沉很黑,像是一池深渊,深不见底,长久凝视着人竟会让人浑身发颤,忍不住避开目光。
“姐,你眼睛有点红。”任何一个细节都逃不脱唐赫呈的眼睛,但又不想让姐姐难堪,他平淡的说。
唐声一愣,摇头:“没有。”
唐赫呈又看了她两眼,接着又把目光转开,目光紧锁在还站在楼梯上的,距离有点远的许长渡身上,漆黑的瞳孔看着他,似乎是在打量,是在猜测,是在逼迫:“姐夫,你来说清楚。”
许长渡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注视,这样的目光太过奇葩,和一个变态杀人犯在杀死自己的目标前的眼神没有什么两样。
他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唐赫呈的情景。
太过吓人,就像是撒旦莅临人间。
那年许长渡刚和和唐声结了婚没多久,两人商量着买了名义上的一套夫妻共同财产的房子。
唐声说:“我弟弟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我想把他接来和我们一起住。”
许长渡没有任何意见,一口气应下:“行啊,那你就把他接过来吧,房间多的是。”
隔天唐声就把她的弟弟唐赫呈接来了,当时是在晚上。
明明头一天海在晴天高照,结果第二天,也就是唐赫呈来的那天夜里,突然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风大的简直能把人的房顶吹翻。
许长渡有些担心,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就想去找唐声。
他刚走出门,唐声就用密码打开了门,打了个寒噤,冷的声音发抖:“突然下暴雨了。”
许长渡转身去拿了两块毛巾,再走到门口。
唐声正蹲着给弟弟换鞋,边跟弟弟聊着:“赫呈冷不冷啊,等会儿去洗个热水澡,不然害怕感冒。”
“嗯。”十分沉闷的一声。
许长渡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和那一双阴沉漆黑的目光对上,也是让人鸡皮疙瘩直起。
外面打着响雷,轰鸣声不断,门大开着,唐赫呈坐在轮椅上,一道道闪电在他背后亮起,十分瘆人。
唐赫呈不可避免的淋湿了些,黑发紧贴着脸,那张瘦削到几乎骨腔的脸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片刻不移。
许长渡没忍住向后退了两步,又反应过来这样不太明白,握拳在唇边咳了两声才开口:“这是赫呈吧?”
唐声也给自己换好拖鞋,推着唐赫呈的轮椅往屋内走,轻笑道:“是,是我弟弟,唐赫呈。”
“你可以叫他赫呈,也可以叫他的小名,缺饭。”
缺饭?这算是什么小名?
但许长渡又看了几眼唐赫呈,不得不感叹,这名字取得是真挺好。
人是真的缺饭,而且缺的不少。
唐声把弟弟推到客厅:“等着,姐去给你拿毛巾擦擦头发。”
许长渡赶紧递出自己手上拿了好一会儿的毛巾:“我这儿有。”
唐声道了声谢后接过,先不着急顾着自己,反而先给唐赫呈擦,她俯下身,细致的擦着那一头黑发:“擦干才不会感冒,赫呈不能感冒,一感冒就要好久才能好。”
唐赫呈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动作,低垂着眸不说话。
但仔细的看就会发现,唐赫呈在死命咬着牙,牙咬的咬肌格外突出,甚至显得脸没有那么瘦削,放在轮椅上的手死死掐着,指甲深陷于皮肉当中。
许长渡骇人的看着这一场景。
唐赫呈在感觉自己是没用,感觉自己是废物,在不断压抑。
许长渡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发问:“要不我来给咱弟擦头发吧,你也淋湿了,也需要擦擦。”
闻言,唐声的动作顿了很久,神情恍惚的看着许长渡:“这有点麻烦。”
许长渡摇头:“没事,我不嫌麻烦。”
唐声皱眉,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一道声音打断:“姐,让他来擦。”
唐声目光疑惑的看着唐赫呈。
可唐赫呈的目光放在许长渡身上,不断的审视,考量。
许长渡被这样的目光紧锁着,感觉不太自在,撇过头:“让我来擦吧。”
唐声也不再说什么:“好吧。”
说完接过许长渡手里的毛巾,去沙发上坐着,开始擦自己的头发,还是放心不下:“长渡,你记得轻点擦。”
许长渡点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毛巾,内心纠结了好几秒,最后还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迈几步路走到唐赫呈面前。
但毛巾在他手里面就像是有千斤重,好一会儿都举不起来。
一直到冷沉的声音开口提醒:“不是擦头发吗?你可一点没有动作。”
许长渡被这一声吓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不太明显,但细致观察能发现。
许长渡拿起毛巾,试探的掀起唐赫呈一片头发,用毛巾擦干,手指轻微发颤,但还是处于能控制得住的地步。
唐声坐在沙发上自己给自己擦头发,看着许长渡给唐赫呈擦头发,低声无意识的说了一句:“长渡从来没给我擦过头发。”
唐赫呈的耳朵格外敏感,把这句话听进了耳,心里冒了团火,抬眸看着面前这个他应该称为姐夫的男人。
许长渡目光躲闪,尽量避开唐赫呈的目光,僵笑着回应唐声的话:“下次有机会,我也给你擦。”
唐声很轻的笑了下:“希望吧。”
唐赫呈的目光放在许长渡的脸上片刻不移,像一块效果极其好的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许长渡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加快擦头发的动作,回复唐声的话:“……会有的,会有的。”
“你在怕我吗?”目光锁着他的男生再一次开口。
许长渡被这发问吓的浑身一颤,这回更加明显了。
唐赫呈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在沉默中等待着他的回复。
许长渡尴尬的左右偏头:“怎么会呢?你是我小舅子,我怕你什么。”
唐声也觉得好笑:“赫呈为什么觉得你姐夫怕你呢?”
唐赫呈淡道:“他在发抖,把我头发扯疼了。”
“我……”许长渡哑口难辩。
唐声放下毛巾,走过来问:“怎么会发抖呢?你冷吗,长渡?”
许长渡摇头:“没有……没有。”
“别擦了。”唐赫呈淡声道。
许长渡手臂脱力放下毛巾,长抒了一口气。
他这小舅子……真的是……太难对付了,也太恐怖了。
“小舅子,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防止感冒,别到新家第一天就感冒了。”许长渡平缓完呼吸后道。
“小舅子?”唐赫呈似是觉得好笑,唇齿间玩味的念了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
许长渡不明所以,但又不好意思发问,只能尴尴尬尬的笑道:“对,再叫一声。”
“你配吗?”
唐赫呈的这句话让许长渡的笑当场僵在脸上,维持不下去,但又必须维持着。
唐声皱眉,忍不住低声斥责的喊了一声:“赫呈。”
但又终究不忍心对身体不健康的弟弟说一句重话。
唐赫呈勾起半边唇,冷着眼看着许长渡,冰冷的下评论:“插.花的牛粪。”
这句话的侮辱意味就太重了些,恶意满满,每个字都透露出深重的恶意。
哪怕许长渡已经32岁了,在社会打拼了整整十二年,经历过社会的冷暖,也见识过社会的冷漠。
但也没听过这样恶意满满,和诅咒一般的话。
许长渡当场就有些绷不住,特么的欠你的是吧。
你特么爱住住,不爱住滚。
你特么才是一块牛粪,一块巨大的牛粪。
不对,牛粪加狗粪加猫粪加……的组合。
但作为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许长渡早已经学会在明面上掩藏自己的情绪了,哪怕气的牙痒痒,哪怕拳头都硬了,但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唐声闻言也震惊了好几秒,忍不住张张嘴:“赫呈,你这是说些什么话呢。”
“实话实说,他应该不会有意见,对吧?”
唐赫呈很轻的歪歪头,这样的动作适合幼稚的稚童,但这样的动作出现在满满银鹭气息的唐赫呈脸上就显得怪气,邪恶。
唐赫呈玩笑般的上扬又玩笑的喊了声:“姐夫?”
唐声没法,对着自己这个弟弟,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她只好求助的看向许长渡,意思是长渡,你能忍忍吗?
许长渡与她的目光对上,只好默默忍下情绪,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不介意,不介意。”
那双冰冷的目光和两年前一般无二,没有一丝一点的变化,甚至比起以前更冷。
意识收归到现在,许长渡还是害怕这双眼睛。
许长渡摇头,苍白的说:“就最近你姐工作上出了些事,她……有点难过。”
“是吗?”唐赫呈说话的语气太过平淡,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姐,是这样吗?”
唐声点点头,低垂下眸:“是这样的。”
她笑着拍唐赫呈的肩膀:“赫呈不用担心,问题不大,姐姐能处理的好。”
“姐也要瞒我吗?”唐赫呈开口。
这一句话瞬间让唐声缴械投降,眼眶瞬间红透,她瞒了唐赫呈太多事了,真的太多事了……
但是她不能和她的赫呈说,一点也不可以。
唐声偏过头去掩饰红透的眼眶。
唐赫呈像是注意到了,又像是一点也没注意到,目光盯着许长渡,观察他的面部表情,把他的每一个微表情,拆开,解读。
许长渡偏过头。
唐赫呈目光下移,放在了许长渡手上那一份文件样式的东西上,开口问:“手里是什么?”
许长渡把文件往后一藏,哑声道:“合同而已。”
“什么样的合同需要藏?”唐赫呈问。
“公司的重要合同。”许长渡声音带着些微的抖。
“公司的合同吗?”唐赫呈一如那年一般歪歪头,叫人琢磨不透。
“我以为是离婚协议书呢。”唐赫呈这一声如同一声炸雷爆开,震惊了唐声和许长渡的大脑皮层。
他们好久没办法说话。
唐赫呈实在太聪明,太能够猜测了,根本没有能瞒住他的事。
他就像一个创世主,知悉世间万物。
整栋房子陷入诡异的沉默。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说话?”唐赫呈笑笑。
唐声梗了下:“赫呈,你猜错了,这其实……就是公司的合同。”
唐赫呈点头,是表示相信的动作。
唐声一口气还没有彻底松下。
唐赫呈的话接踵而下:“是许长渡出轨了吗?”
唐声和许长渡都张了张嘴。
唐赫呈不需要收到回答,一点也不需要。
唐赫呈看着许长渡,露出笑脸,两颗尖牙很明显:“姐夫,你想要哪种死法?”
许长渡瞳孔一震。
唐赫呈的嘴里,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玩笑,是恐吓,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