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恶人是什么样?我不知道。
“烂肉、蛆虫、黏腻的血。他的脑袋弄脏了我的地毯,我拿起抹布想要收拾残局,仅仅是这样警官。”
审讯室,一个女人隔着玻璃坐在对面,她长长的乌发散落,脸颊两侧的碎发撑起她小巧的脑袋。
一起凶杀案,溢出的血从门缝流进楼道里。
邻居拨通了警察的电话,声音饱含惊恐。
赶到现场时,女人正蹲在地上清理血迹,被谋害的男人尸体则被扔在一边,斧子嵌进尸体的脖颈,上面有女人的指纹。
“你问我为什么杀了他?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因为我爱他。”
女人平静的解释着,眼神沉寂。但这种态度却换来警察的厉声指责。审讯仍然进行着,对方的含糊其辞叫人头疼。
林宥升坐在监控前皱了皱眉。这场审讯持续时间相当之久,可对方始终保持一种懵懂无知的状态,仿佛不知道她犯下的是一起天杀的犯罪。
这种异常的状态,很容易叫人怀疑她的精神问题。
思索着,有人递来一杯茶。
林宥升站起来握了握对方的手:“副局”
中年男人微笑着,眼角的褶子却暴露出他的疲惫:“快坐快坐,如果不是这次情况特殊,我是不会把你从国外请回来的。”
副局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你是犯罪心理学的海归博士,我在国际期刊上看见过你的成就。事实上这次逮捕犯人不需要你出场,现场保存的那么完整,斧子上的指纹就是充足的铁证,这足以定罪。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破解另一件事。”
“老实说这已经不是我们逮捕的第一个行状异常的犯人了,最近几个月附近地区都有发生凶案,算上这个女人这已经是第六起了。他们跟这女人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波澜不惊、麻木又冷漠的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并且这些犯人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宥升冷静的听着,他看见副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以及他时不时跳动的眼皮肌肉,说道:“您的压力很大!看来不仅仅是凶杀案这么简单对吗?”
副局长吸了口气:“你知道很多年前在c城中央广场发生的自焚案吗?集体自杀,我当时就在现场。那群人麻木不仁的表情简直跟他们一模一样。我真担心这件事也牵扯到邪教。”
“要知道在被害人亲友的证词里,这女人和被害人的感情一直很平稳,两人几乎没吵过架,虽然被害人花名在外,但俩人还是决定在下个月完婚。”
林宥升点点头:“所以您希望我从挖掘犯人的内心开始,来协助警方破解案件的真相。”
副局点点头:“还记得三年前我大学毕业去,那时候我看见你一步步协助警方抓到真凶。所以我相信你并在让你在第一时间前往现场。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我希望接下来你能帮忙审问犯人。”
林宥升表示这是应该的,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在开始之前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副局示意他大胆说。
“我想先换一身衣服和鞋子,犯人貌似有很严重的洁癖。”
审讯还在进行,主审人换成了身穿白色衬衣的林宥升,其他警官全部出去。房间只剩俩人,这让狭小压抑的空间看上去有些空旷。
林宥升抬头,这才发现眼前的女人并没有监控镜头里看起来那么模糊,而是一张清纯美丽的面庞,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春日草丛里遇风而散的蒲公英。
还记得她被逮捕时,记者趁乱拍下她的照片,那是一张他人视角的回眸照,照片里她头发散乱,皮肤白的好像盈满了月光,她看向镜头的眼睛里仿佛装点泪水。
最终这张照片被刊登在报纸上,很多人请求饶恕她的罪行,理由是她真的圣洁又美丽,仿佛坠入凡尘的神女。
然而,神女会举刀杀人吗?这在网上激起惊涛骇浪。
难以想象,被害人死之前看见她这张脸,和对着他的尖利的斧头,到底是什么感受。
林宥升思索着,他坐到位置上,隔着玻璃同对方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小姐,还记得我吗?”
对方眼里有些许防备。
但这温柔的声音勾起女人的回忆,那是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
当时耳边都是警笛声,这个男人跟随在警察后面出现,他穿着像是没来得及倒时差的不合时宜的衣服,身上还带着机舱里那股闷闷的味道。
她听见对话,说是报警电话和林宥升下飞机的消息同时传到了副局耳朵里,所以林宥升就顺理成章的被安排到了现场。
她不太好奇这些,湿润的血浸透了她的棉纱裙,这让她极不舒服。
恰巧此时,她看见房间里的林宥升。她盯着林宥升的白色旅游鞋悄悄思索后,幽然开口:
“小心些,别让他的血弄脏了你的鞋子。”
————
审讯室里,女人认出这张面庞,她看着对方洁净的新衣服,舒心的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林宥升不希望对方把这次交谈看成一场审问,所以拉近关系是很必要的做法,这能让犯人降低防备。
林宥升看了一眼手表。
为了确保犯人的状态和治疗的可持续性,他会将交谈的时间控制在五十分钟左右。
“医生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我会如实回答你的。”对方说出极富顺从性的话语。这恰恰代表犯人的心情一点也不紧张,换句话说她并不为杀人感到羞耻,反而出现了一种坦然。
为了套出点有用的线索来,林宥升并不打算在一开始就切入正题:“不是审问,聊点有趣的事吧,你很喜欢看海吗?”
说着他转头拿起一叠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特别,一张飞机票,目的地是一座因海景出名的城市—滨海。
“在事发之前你去了一趟滨海,那里的海景很有名,可旅店并不在这个季节打折。能讲讲你去那的原因吗?”
她把手放在胸口:“我只是想看看大海,广阔而洁净。小小的旅店一间挨着一间,就像小小的棺材。我坐在房间里,看着海水冲刷台阶,把缝隙里的泥沙卷走。”她脸上出现一种怀念。
“可为什么不带上你的男朋友?你们感情不和吗?”
女人叹了口气:“不,我们感情很好,我很爱他。”
林宥升垂眸,笔尖在纸上划来划去。
此时耳机里传来警察的声音:“请试探着问问,她对被害人出轨一事的看法。”
林宥升挑眉,问道“你说你们感情很好,但是你知道你男朋友出轨的事情吗?就在你前往滨海的那几天,他和一个风尘女去了酒店。”
女人望着他的眼眸:“酒店?”
“对,你男朋友和那个女人终日厮混在一起,和滨海旅店差不多大小的房间。”
林宥升边说边比划:“就像……海水和泥沙搅合翻腾,最终他掉入了大海的深渊里,无声无息的背叛了你。你的亲戚撞见了这一切,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
女人顺着他的说辞翻找记忆:“对,我的哥哥在我回滨海之后把真相告诉了我,但实际上就算他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
林宥升保持沉默,以便犯人继续分享她的思绪。
“其实我都无所谓的,尽管他在外面桃花不断,但这并不影响他爱我。我在滨海时他还是会每晚打来电话问安,然后跟我分享他规划的婚礼嘉宾名单。尽管有时候我能从电话那头听见几声不合时宜的女人的喘气声。”
林宥升皱紧眉头,很明显犯人分不清爱一个人和享受“爱”这种情绪的区别,这表明犯人对感情界限的判断是模糊的。这一点违背了社会上普遍的情感规律,所以犯人在受审时才会表现得看起来异常麻木。
但令他疑惑的是,既然她不因出轨而憎恨她的男友,她又是出于什么缘由杀了对方呢?如果不是恨,那么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她?
林宥升灵光一闪,他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道:“我记得我进屋的时候,你正在擦地毯。你觉得他的血很脏吗?”
女人痛苦的皱起眉头,那肮脏的凶案现场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林宥升意识到自己说中了让她发狂的点。
“何止是他的血,他整个人都很脏。我不是说他在外面乱搞这件事,是说他从来都不肯正视自己身上的业障。我一开始也不是非要杀他,我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念净三业真言修身。可他怎么也不愿意,也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听讲座。他骂我被洗脑了,说要不是我家有钱他才不愿意跟我一个疯子在一起。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家早已经不给我经济上的支持了。他上个月生日朝我要了一块表,因为我迟迟买不下来而向我发脾气。”
“我理解他,直视自己的另一面是很困难的,只有完成‘净身’才能获得真正的救赎,所以我赶在我们结婚之前完成了对他的救赎。我从滨海回来第一件事,就去买了一把斧头,然后以庆祝结婚为由在桌子上摆满蜡烛和银盘,等他卸下防备坐在沙发上,我就从他身后出现将其砍死。”
“那时他脸上出现了惊恐又错愕的表情,迸溅的血液像鲜花一样漂亮,就是太腥了,像海里的死鱼。你杀过死鱼吗,医生?”
这些话如惊雷般震彻林宥升的神经,他稍微平复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其中的意思。
正如副局在耳机里做的总结一样:
第一:这个女人一定是在信教,并且他们有一套洗脑教众的经书。
第二:这套经书里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极具诱导性。
第三:男方是知道女方信教的事情的,这件事甚至有更多人知道。
林宥升问道:“你说的那本书还留着吗?”
“烧了,他告诉我如果我被捕入狱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就烧掉。”
“你说的“他”是指谁?”
女人迟疑着说道:“他是谁?引路人?住持?大家的亲人?都是吧。他经常戴面具,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他对我说过:‘人的皮囊纤薄而纯净,既使你有无尽的美貌也掩盖不了本质里脏兮兮的恶相。只有死亡可以冲刷所有的灰尘和罪恶,就像海水卷走泥沙。’他收了我的钱,让我在无数前赴后继的人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那之后我原本打算跳进滨海自杀,却没想到还是被关进监狱里来了。”
林宥升目光一沉:“你认为自己如他所说吗?本质是个恶人?然后你认为你男朋友也是个恶人,最终因为拯救而杀了他?”
女人理所应当的点点头:“无比正确。”
林宥升眨眨眼,此时他脑海中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盯着女人的眼睛问道“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拿到那本经书的吗?是有门槛还是人人都可以,就比如我,你觉得有机会吗?”
耳机那头传来副局长焦急的声音。
玻璃对面的姑娘思考着,歪了歪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林宥升把话记在纸上。
至此审讯结束了,在临走之前他问了犯人最后一个问题:“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呢?你在期刊上看见过我吗?”
女人愣了一下,犯人的身份信息表明她没有念完高中就辍学了。
犯人有些发懵:“期刊?那是什么东西?”
————
审问结束,众人将林宥升接出来。
经过漫长的听审,众人心中早有眉目。这件事不仅仅是凶杀这么简单,整个事件的关键就在于‘经书’这一重要线索,也是突破口。
众人探讨着如何围绕‘经书’展开调查,却听见林宥升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记得在现场,没有人提过我医生的身份对吗?”
副局点头:“我下过命令不允许私自透露你的身份。”
“那个女人说没有在期刊上见过我,我也没有登过什么国内的新闻报纸。她有可能扯谎,但是不太像。人的伪装是能看出来的,从她言行举止的速度和肌肉的紧张程度上。但如果她没说谎,那她怎么会知道我是医生呢?”
副局问道:“你怎么想的?”
“查一查在被关的这几天里她都见过什么人,应该没几个,谁见过她,谁可能就是条线索。”
副局摆摆手:“不用查了,除了警局里的人,就一个人见过她。她那位哥哥——池泽”
林宥升表示不解:“我对国内的情况不太了解,像她这种犯人是能随便探视的吗?”
副局抿了口茶:“那怎么可能!但池泽神通广大啊,他家的钱多到你不敢想象!所以见个犯人对池泽来说太简单了!”
林宥升思索片刻:“你知道才能见到他吗?”
副局盯着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兴趣这么高,但是你要想好,这整件事扑朔迷离,以身入局你很有可能自身难保。”
“我知道,但我不会有事!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