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叹了口气:“好吧,容我想想办法。我认识一个老教授,池泽有一个妹妹就是他的学生,好像也是学心理学的,目前正在家待业,我看看联系之后告诉你。”
林宥升爽朗一笑,他刚想走就被副局叫下。
眼看着副局带来一个青春帅气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茶色外套,下身是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很亲和。
“介绍一下,这是宋桉。我不常有空,这件案子就交给他,你俩认识一下。”
宋桉十分热情,准确来说是在看完林宥升的审问之后,在这之前他对林宥升的态度可一直是很傲慢的。
这一点从林宥升进警局开始就意识到了,那时候不仅仅是宋桉,包括其他的警局人员也不太看好他。
宋桉握了握他的手:“真不错,那女人我审了半天硬是半个字都没说,不愧是高学历,还是有一套的哈!”
林宥升谦虚的表示自己是运气好。
宋桉看他没有聊天的欲望,便主动提出开车送他。
林宥升来得急,还没时间给自己找个住所。眼看天已经黑了,林宥升不想麻烦宋桉,便在附近的小旅店对付一晚。
直到第二天亮天,林宥升在租房软件上相中了一套高级公寓,就隔着警局一条街。
不知道为什么那里的公寓比其他街道上的便宜很多,林宥升不喜欢在多余的地方花钱,于是一眼就相中了它的价格。
几小时后,公寓附近,一条商业街。
一个口味很刁钻的客人在点餐:“请问可以给我来一碗牛肉面吗?不放葱花香菜蒜末,还有红油,谢谢。”
这是一家很冷清的店,林宥升图清静特意挑了这里。
因为不是饭点,所以他只迎来了老板一个人的怪异眼神。
林宥升略显尴尬,他奋力解释说自己刚从国外回来,还不太习惯国内的口味,正打算在附近租房子。
老板一听他是国外回来的,立马皱了皱眉头:“我还以为您是原住民嘞!怎的外人会来这里租房子!你没听说过那件事吗?”老板表情夸张,叫林宥升好奇的心里痒痒。
“什么事?”
老板伸手指了指楼上:“我这店的楼上,就是池家的房地产公司——万代,他们老总家那美若天仙的二小姐杀了她男朋友,据说用斧子砍的血肉模糊的。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你没听说?”
林宥升装糊涂:“竟然有这样的事!”
老板一看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来了!他瞪圆了眼睛:“可不是吗!被害人他妈妈精神崩溃,总在这附近撒泼,有时候指着万代的大楼一骂骂半天,差点把池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了。”
林宥升道:“那也就是吵闹点呗,也不至于租户都跑了呀!”
老板叹了口气:“此言差矣,那老太太可是个奇怪的主。要说别人发疯,顶多离远点就是了。可这老太太不同,我有一个顾客住在她家隔壁,有时候半夜能听见那老太太开门,她在走廊里边走边念叨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说深更半夜一两点多晦气呀!”
“有的住户忍不了开门骂她,你猜怎么着?那老太太脸上顶着他儿子的照片,直朝骂人那户主跑过去。给人家吓得差点尿裤子,急忙关上门。那老太太就梆梆敲门,还趴人家门眼,这事一出,谁还敢在那儿住呀。”
林宥升嘟哝着:“总算明白那间公寓为啥这么便宜了。”
老板说完还不忘补刀道:“要我说您就算租,也别租在丽水。这女人就住在那,吓得很多租户都跑了!房子大减价也没人要,您千万可别上当嗷!”
林宥升揉眉不语。
老板抱怨着跟他说,因为这老婆子,这几天的生意直打折扣,真是亏得叫人心尖疼。
老板委屈的穿上围裙正准备去后厨抻面。
谁知一转眼,就看见门外的街道上出现一个老婆子。
他指着玻璃门,直抽自己嘴巴:“我真是乌鸦嘴,还真把她招来了!”
老板跑过去,连忙把玻璃门关上,如躲避瘟疫般避之不及。
林宥升好奇的凑过去,隔着门张望。
那老婆子一副吊了魂的模样,一对眼泡肿的吓人。她站在街上身子不动,脑袋如机械般四处张望。正巧此时她面前走过一个路人。
老婆子便一把将人抓住,死死的攥着他的肩膀,目光如炬,像要把那人活活烤死:“大师!求你救救我儿子吧!他说好从女朋友那回来就来看我的!你帮我找找他在哪好不好!”
那路人不惯着她,一脚把人踹开,并大喊一句“你儿子早死了”然后嫌弃的拍了拍衣服,径直离去。
那老婆子倒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不可能,说自己的儿子一定还活着,他只是躲起来了故意气妈妈,他就是这样小孩子心性。
即使他花心,他糊涂又笨拙,他不懂礼貌也不心疼人。但到底他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养了他二十六年呐!
可他天杀的竟然被那个女人害死了!我甚至还没看着他成家立业,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老婆子抹了把眼泪,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林宥升看着这一幕,如果他没记错,老婆子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
四周人都避着她,但架不住老婆子眼睛毒。
她目光锁定一个白裙子女孩,那女孩披着头发打扮得纯净漂亮。按理说美里无罪,但她不幸的和犯人穿了相似的裙子。
老婆子怒火中烧,面目狰狞的扑上去。
眼看她的脸就要被挠花了,好在周围的人及时拦住。老婆子依然不依不饶:“该死的!就是你这个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邪乎事,你为了圆满自己,作孽把我儿子克死了!看我不撕了你!”
女孩吓得蹲在地上:“又不是我的错!我又没有招惹你!”
老婆子一身蛮劲,好几次乱抓划破了路人的胳膊,几个人看她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于是把人架起来扔到旁边的胡同里。
老婆子“哎呦”一声。胡同里堆满垃圾,蚊蝇在老婆子苍白的头发上乱飞。
隔壁餐馆倒出来的已经馊了的汤水粘在她满是补丁的衣服上。
老婆子躺在泥水中。她扶着自己的腰,五官拧成一团。她想再次站起来,但只能无力的双脚乱蹬。
“儿子别怕,妈妈会救你的。”她这么反复地说着。
林宥升不忍心再看下去。
这件事无法说谁对谁错,但受害者不该有这么凄惨的下场。
他刚要推开玻璃门,就听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已经是个疯子了,你还要管她吗?”
林宥升回头,那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五官明朗,气质出众。一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好像一只栖息在暗处的鸦青色羽毛的乌鸦。
刚才光顾着跟老板说话,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想把她扶起来,然后送回家去。”
男人冲他歪歪头:“一个疯子又怎么会听你的话,你去了也是白操心”
老板这时候端着一碗面出来了,他看见这副情形无奈的叹了口气,并向着那个男人说道:
“是呀,这婆子每天都这样。您可知道大家一开始也不是这般冷血的。起初我们对她好言相劝,并扶着把她送回家,本她能消停一会儿,可转眼的功夫又来了,她像不知累似得作天喊地。后来,任是大家再理解她的苦楚,这份善意也被时间熬干了。”
老板把面放在桌子上:“所以呀,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林宥升心里憋着火气,他认真道:“话虽如此,袖手旁观我不忍心。”
此时角落里的男人抬眸瞧了他一眼,轻轻拍手:“先生大义呀,不过你这时候出去可能已经晚了。”
林宥升被他这句话搞蒙了:“什么意思?”
男人的声音沉了沉:“因为,就要有人来管了。”
老婆子此刻扶着腰,躺在地上还不饶人,对着万代的大楼啐了一口,一张嘴唾沫横飞:“该死的你们这帮姓池的!就在笼子里跟猪狗一样眯着吧!你们早晚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路边疾驰过来一辆捷达汽车,汽车速度极高,宛如箭矢一般朝着老婆子的方向驶去,轮胎在沥青路上极速滑行,刹车的声音快要把林宥升的耳膜刺破了。
最后“咚”的一声巨响,汽车撞在距离老人几米处的大树上,整个前盖都撞变形了,尘灰漂浮在空中,好在油箱没有起火,否则人一定活不成了!
林宥升愣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要去救人。场面一度不受控制,很多人都熙熙攘攘的围了上来。
角落里的男人看林宥升走了,慢悠悠站起身结账,然后双手插兜不紧不慢的跟上去。
老婆子躺在地上张着大嘴,但人已经被吓晕了,散落的玻璃碎片将她的皮肤划出一道道口子。
林宥升连忙拨打急救电话。途中他往车窗里一看,里面驾驶座上一个男人已然昏迷,安全气囊弹出来,他满脸的血,玻璃碎片扎进他的皮肤里,有些肉被划烂了。
林宥升想让路人用手机报案,却看见餐馆里那个黑衣男人站在他旁边,对他晃了晃手机:“已经打过报警电话了。”
林宥升回想起他说的“就要有人来管了”,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则毫不在意,趁着大家把注意力放在伤患身上。他悄悄绕到汽车后面,轻轻摸了摸汽车严重破损的车身。
他看了一眼面前巍峨耸立的大楼,轻轻喃道:“还真是大手笔呀!”
————
很快警察赶到现场,众人合力把汽车里的人救了出来,老婆子也被早早送进医院。
现场被清理干净,林宥升则被带走做笔录,与之同行的还有那个黑衣服男人。
警局里,警察照例询问男人:“姓名?”
男人板板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手却在桌子下面玩弄食指上的戒指:“池泽。”
此话一出,警察手上的笔一顿。
林宥升睁圆眼睛,几个站在一边的警察也都不自觉的看向这边。除了不可置信之外,他们更抱有一丝警戒。
谁没想到池泽竟然敢在这个风口浪尖露面,该说不说识相的池家人都悄悄眯着了。
他家前段时间刚有命案,现在又在自家公司楼下发生这起意外,巧妙到令人称奇。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里面有猫腻。
大家族很在乎脸面,又怎会一个劲的任你辱骂。所有人对此心知肚明,却不敢声张。警局明知道他们暗中捣鬼却查不到证据。
这种一直被池家掣肘的感觉,令绝大多数负责此案的警察恼火。
偏偏这个负责做笔录的警察年轻,正是做事热血不计后果的年纪。
警察看着他,面带挑衅。“你就是犯人的哥哥?”
池泽点头:“不然她还有第二个哥哥吗?”
“这起事件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是一起意外,不信可以再问问司机,看他收没收池家的钱。”
面对他的笃信,警察有些恼火,一字一句道:“我会再问的。”
池泽礼貌一笑:“警察先生您与其担心这起意外,不如考虑管控一下我们公司楼下的治安问题吧!很多员工都表示这样很影响工作。”
“你难不倒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的儿子被杀了!”
池泽没什么表情:“我知道她作为受害者,这让你们很难办。但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她这么肆意辱骂,我能忍她到现在已经很给面子了。”
警察握紧手中的笔,笔壳在他极有力的拳头里吱嘎作响。
池泽盯着他紧握的拳头,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刹精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以对待精神病人的方式把她关起来,最好永远不要让她出来。”
警察怒不可遏的站起来:“你不要太过分了!”
这时候林宥升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握住警察的手,示意他先冷静下来。
按照逻辑来说,精神病人如果严重危害公共安全,是可以被强制治疗的。
池泽在道理上是占上风的,只是现在还没到那种程度。
“不要被牵着鼻子走。”林宥升小声提醒道。警察记得林宥升这张脸,之前他还在警局里和副局审问犯人,很多人对他有个脸熟。
警察闻话,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池泽把林宥升的沉着与清醒看在眼里,并虚伪的向他点头示意:“谢谢这位先生替我们解围。”
林宥升苦笑:“客气了。”
为了防止俩人再次争吵,笔录以一种很顺利的方式完成了。
这起事件大概率会被定性为意外,因为汽车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根本无从查起。
司机严重受伤,并声称是自己疲劳驾驶没踩好刹车,最终酿成悲剧。
众人对这个结果没有过多异议,大家都很默契的缄默不言。
但林宥升觉得自己应该找那个老婆子聊聊,她好像比较清楚那起凶杀案的细节,以及她提到了犯人的“圆满”。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看来丽水那套公寓他有必要住一住了。
林宥升走出警局,他打开定位准备打车过去。
身后却传来池泽的阻挠声:“先生,这里的出租车起步价7块,从这里走五分钟就到丽水了,打车可不太划算。”
林宥升没想到他能跟自己搭话,有些尴尬道:“呃,其实我不认路的……不打车的话,只怕要走到美国去。”
池泽被他的幽默发言逗笑了:“我的公司正好就在丽水附近,不介意的话,要不一起?”
林宥升有些犹豫,在潜意识里他始终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危险,他虚伪的笑容里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
只怕你跟他相处久了自以为非常要好,有一天他却突然从背后捅了你一刀。
林宥升刚想拒绝,却瞥见一旁的车道,密密麻麻的汽车排着长队像糖葫芦似得一个接一个。此刻正是晚高峰堵得要命的时候。
林宥升叹了口气:“看来还真要麻烦你了先生。”
“客气。”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穿过霓虹灯和闹市区。
池泽走在前面像一个领路的大人,林宥升跟在他身后,像个初来乍到的小朋友。
一路上,俩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你真要去丽水租房子?那里真的不太安全。”
林宥升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穷,虽然不太安全,但我毕竟是个男人,还是有些胆量的。”
“这跟男不男的没关系。不过我确实很佩服你,你能赶在车祸的第一时间去救那个老太太,已经超越绝大部分人了。”
林宥升被夸的心中暗爽,但嘴上还是一派谦虚:“害,我头脑简单罢了。”
池泽好笑的盯着他:“你打算在这个城市常住吗?”
“处理完一些事情就走了,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
池泽若有所思:“哦,希望这段时间你不要被这个城市里的一些脏东西带坏。”
林宥升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只当他自言自语。
两人继续走着,池泽有时候给他指指这个城市错综复杂的街道,告诉他走哪里是政府机关,走哪里是便宜的菜市场。
有时候则聊一聊在这座城市里打工的苦命人,他似乎对很多事情悲观看待,但谈到悲处时又喜欢哈哈大笑。
总之是个怪人。
旅途很快结束了,池泽贴心的把林宥升送到单元楼下。此时池泽颇有心机的瞄了一眼林宥升的楼牌号,这一幕被林宥升逮个正着。
“怎么,你对我家楼号感兴趣?”
池泽似乎心情愉悦:“并不,我只是对这个楼牌号很熟悉。”
“熟悉?”
“嗯哼,我有个熟人住在里面,我原本还想把他介绍给你认识。现在看来不用大费周章了,你们要做邻居了。”
林宥升询问那个人是不是被害人的母亲,她就住在丽水。
池泽哈哈大笑,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远没这么简单先生。他可比疯子吓人多了!”
池泽说完便声称自己公司还有事务要处理,就先走了。
林宥升朝他摆摆手,将人目送之后。他脸色一变,心里嘟囔着:“真是个……性格恶劣的阴暗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