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四楼停下,林宥升走向空旷的长廊。黑色大理石地砖、橙红色的墙漆、一个表情的麻木的清洁工手持拖布。
地板上一块污渍让她清理的溢出水沫。
林宥升走到尽头一间,404号房。
这家的大门不同于其他住户贴着福字,门上只挂了张猩红色的年画,一个双髻小娃娃在莲花上打坐,他头上顶着七彩光晕,旁边配上八个字:“团圆喜乐、福寿安康。”
林宥升敲响门扉。
人声比转动把手的声音更先传来。
“诶呦,可算来了。俺一直在屋子里等你呢。”这是屋子的房东,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穿着灰色的宽敞T恤,皮肤有点黑,但咧嘴笑的时候呲的大牙很白。
林宥升走进去,房间被收拾的很干净,客厅中央有一个大桌子,浴室、洗衣机空调等一应俱全。
林宥升掀开窗帘,下面是醒目的万代大楼,以及纵横交错的繁华街景。
“吴先生,这房子确实不错哈!”
老吴呲着俩大板牙:“我一早说这房子留给俺妈的,不是她过世好几年,俺可舍不得租出去嘞!”
林宥升听他的口音有些想笑:“您是山东人吧!怎么在这儿当房东呀!”
老吴摆摆手:“前几年来这边创业,打下底子买了两套房。谁知道这会子儿发生这事,我家媳妇因为房子贬值总跟我吵嘞!”
林宥升拍了拍老吴的肩膀:“对了吴先生,我听说那个老婆子就住在丽水,你知不知道?”
老吴闻话,拍了拍大腿:“我啷个不知道?那婆子在隔壁单元住着捏。我说你晚上可白出门了,那婆子凶得很指不定给你小脸挠一道子,你就听我的在家呆着,我就在楼下304,绝对没事。”
老吴说完,还从兜里掏出一袋大葱:“俺家自个种的,聊表心意。说实话要不是你接下这个房子,我家这个月都没法开张了。”
林宥升看着那一把大葱,不太好意思的接了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租房,房主倒贴大葱的。
林宥升和老吴谈好房费,老吴呲个大牙就走了。
林宥升累了一天,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
银灰的窗帘遮挡月光。他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忽而听见窗外有几声异响。
不是蚊虫冲撞玻璃的声音,是鞋底磨蹭草地的“哗哗”声。
林宥升直起身来,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他掀起窗帘,整个人坐在阳台边上。透明的玻璃让楼下的场景清晰可见。
楼下草丛中燃着一团火,漆红色的锦鲤盆里烧着什么东西,一个老太太蹲在那里,火光染亮她如灰的发丝。
林宥升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是什么东西?”
火盆里那东西随着夜风轻轻翻动。林宥升打开窗户闻了闻。
烧纸的味道。
林宥升心底一颤,这时他才瞧见老太太手上包着纱布,是今天车祸时刮伤的位置。
老太太背对着单元楼,没有发现林宥升的目光。
只听她幽幽开口:“儿子,我知道你还没有死。这是妈妈最后一点钱了,可还是无力回天。不过没关系妈妈会帮你报仇。”
“睡吧睡吧,今晚妈妈哄你睡。”
林宥升听得一脸迷惑,老太太刚才提到了“钱”,难不成她盆里烧的是软妹币吗?那可是犯法的。
他思索着,耳边突然炸开了锅。他兜里的手机突然毫无预兆的响了,叮铃铃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刺耳。
林宥升吓得赶紧关上窗户,接起了电话。
“宥升,我是宋桉,还记得我吗?”
林宥升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了吗?”
“我们对犯人进行严审,她吐出了点新东西。根据她的说法,自己是在亲人的介绍下认识了那个给她洗脑的人,但她很警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立马闭嘴了。这个人是谁暂时还没有线索。但我合理推测一个人,池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池泽确实是在犯人被抓之后频频露面,不仅私自去见了犯人,而且还掺和到车祸里,这些事很难不让人多想。
“你明天有时间没,我去找你咱俩细说。”宋桉说道。
林宥升表示自己没问题,并说了自己的地址。
就在林宥升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宋桉突然问道:“对了,你刚才的声音怎么在抖呀?你是一个人在家吗?”
这时候林宥升才想起老太太的事。他背后一凛,拿着还未挂断的手机往窗外看了看,那老太太已然不见,他松了一口气。
宋桉在那头听见他如释重负的声音,不觉笑道:“也是,这么晚了你能不是一个人在家吗?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件事,那个受害人的家属不是就住在丽水吗?听说她很喜欢趴在别人的门眼上看,你可得小心点。”
林宥升被他一点,径直朝门口走去。
只见一支大眼睛贴在门眼上,那眼球布满血丝黯淡无神,是真的差点把林宥升吓死。
林宥升趔趄一步,他随即镇定下来,把乌鸦嘴宋桉的电话挂断,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门来。
那个老太太还真的脸上顶着她儿子的黑白照片,就那么站在原地,好像真的跟鬼一样。
林宥升深吸一口气,先是镇定的朝老人点点头,然后问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沉着嗓子问他:“你看见我儿子在哪了吗?”林宥升看着她脸上的照片,心里还是有些发毛的。
但他多年接触病人的经验告诉他这世上没有鬼神。为了避免激化病人的情绪,林宥升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手拉起老人的胳膊,老人一愣。低头才发现包裹在伤口处的纱布不知何时被刮坏了,鲜红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在淌血化脓了。这时候老人才察觉到有些疼痛。
“稍等。”说着林宥升跑回屋子里去,翻开自己的行礼找药。
老人站在门口一声不吭,也没有回去的意思。那张照片还被老人戴在脸上,面罩之下看不见老人的表情。
过了五六分钟,因为惰于整理物品,林宥升被迫让老人在门口罚站。
终于他不好意思的说道:“要不,您进来坐会儿?”
没想到的是,老人还真进来了,并很有礼貌的关上了门。
林宥升给她找了一个椅子坐,自己则继续翻找药品。
为了缓解尴尬,林宥升犯起了职业病:“这么晚了,外面蚊子多,您怎么还在外面闲逛呀?”
老人缓缓开口:“不晚,我以前跟我家老头子开面馆的时候,都要熬到半夜一两点呢。”
“您家以前是开面馆的?”
“那时候我儿子上大学,他勤工俭学家里负担少,我就合计着跟老头子开个小餐馆,那时候附近有个工厂,里面工人夜班十二点下班,我和老头子为了多赚点钱,为了让儿子在外地上大学能轻松一点,总是熬到那个时候。后来老头子心脏病死了,我的身子也跟着垮了一半,没办法这个面馆只能兑出去。家里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他为了养活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总是做好几份兼职,每每我给他打电话,他也要熬到这个时候。”
林宥升心里一紧,终于他从一个黑色的毛衣里找到了那管药膏。
这时候他看向老婆子,老婆子已经摘下那个渗人的面罩了。
“来吧,我给你上药。”林宥升说着。
老婆子举起胳膊,她的目光黯淡而了无生气。
半响老婆子说道:“现在好了,我儿子死了,家里只剩下我这个老婆子了,他们生前都嫌我唠叨,现在爷俩果然撒手不管我了!”
说罢老婆子掉下眼泪来。
林宥升安抚的拍拍她的背:“别这么想,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相信他们也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说罢,老太太十分生气道:“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废人一个,那女人还好好的在警局里喘着气呢!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老太太蹭的一下子站起来:“你们这些人都喜欢说风凉话,一个一个的即怕跟我扯上关系,又乐不得的看我的笑话!还说自己是热心市民,关键时候没有人肯帮我!我除了每天烧书还能怎么办?”
林宥升警觉道:“烧书?等下您仔细说说什么烧书?”
老太太却不耐烦了,愤怒的朝门口走去。
没来得及阻止,老太太摔门而去。
林宥升想追下去,却听见楼道里传来房东的声音。怕引人注目他只好关上门。
林宥升走到窗户旁边,发现那个用来烧书的盆已经不见了。老太太也径直回到隔壁单元里。
林宥升叹了口气,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他想去整理床铺,却发现老太太坐过的凳子旁边,一个抽屉被打开了。
那里面放着他今天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一千块钱。
现在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