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护士们奔忙不已，一旁被晾着的电视机上播放着一则持刀新闻。
病房里林宥升坐在池泽的病床前给他削苹果。
医生诊断池泽手臂上的伤口过深需要缝针，等到伤口底部的肉芽组织生长到足够填平伤口之后，池泽这条手臂才能恢复使用。
按道理说简单的缝合不需要留院观察，但是池泽捂着伤口非说不住不安心。林宥升认为反正人家有钱，就算在医院包年怕也见怪不怪。
池泽坐在床上，蹙眉看着伤口，他黑色的发丝垂下来挡住眼睫，指腹在纱布上反复摩挲，似乎在找寻缝在肉里的针线。他睫毛低垂，莫名有种破碎感，像窗外梧桐树上快落下的枯叶。
林宥升瞧着他，手里握着一颗圆润饱满的红苹果。
这时候池泽注意到他的目光，看向林宥升的眼睛微微发亮：“先生在看什么？”
被点名的林宥升有些尴尬，他急忙把视线转移到手中的苹果上：“没，我只是在想那个老人竟然敢出刀伤人，我以为她说报复，顶天是闹事。”
池泽见怪不怪的笑道：“底层人不都那样，野蛮、粗鲁。既因为儿子的死怀恨在心，又因为不能亲手报复真凶而悔恨郁闷。于是她选择朝无辜的且被舆论裹挟的犯人家属施压。可惜对方并不如她所预想的好欺负，反而一步步惹怒她，害得她成为一个响当当的疯子。”
林宥升手里的水果刀一个不稳，割下来一大块果肉。
池泽坐在病床上思索：“那么这种行为应该怎么形容才合适呢？驯化？”说完，池泽眉眼弯弯的看着他，似乎在期待林宥升的反应。
林宥升抬头和他四目相对，无需多说，林宥升就已看出他的目的来。
林宥升捏紧手里的苹果，说实话这些话令林宥升及其的气愤。但多年的职业素养使他极善于把这份情绪压制下来。
他明白，老婆子的行为纯属泄愤，截止到目前她确实行事过分，不顾及万代员工和周围商服老板的情绪，可在林宥升与她接触下来发现她似乎也是想找人沟通说话的，如果措施得当，老人的这种行为应该可以被弱化或者制止。
但池泽刚才的言辞明显带着浓郁的侮辱意味，甚至林宥升有所感觉，池泽是故意当着他的面这么说的。
这是一种挑衅和试探，池泽不认可林宥升对老人的包容态度，并对其抱有一定好奇心。
池泽看他不说话，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
“林先生对她好像异常包容，你不是住在她家隔壁吗？就算没亲眼看见她骚扰别人，听也该听说过吧？怎么态度反倒反常。”
“你怎么知道我没亲眼见过？”
此话一出，池泽略显惊讶：“我看你这么淡定，不像被吓到的样子。不过你遇事貌似都很冷静，上次车祸的时候你并没有和路人一样被吓到不敢上前，而是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人检查伤口，我真佩服你呀先生。”
林宥升看向他：“不然呢？站在一边看热闹吗？”
“为什么不行呢？大家不都那样吗？”
林宥升削好苹果把它放在桌子上，同时说道：“他们怎么做与我无关，我做好自己就好了。”
池泽眼里含笑：“真不知道你是热心还是冷漠？”
林宥升笑笑：“你觉得呢？如果我很冷漠，那又是谁送你来医院的？行了别瞎扯了，既然你缝完针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池泽拄着下巴看他，嘴角翘起：“你生气了？看来先生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宽容啊。”
林宥升心里憋着火：“对别人保持友善是我的职业素养，我对老人宽容是因为她相当于我的病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对谁都宽宏大量，尤其是言辞不当的人。何况你又不是病人。”
池泽手指在脸上轻轻敲打：“我不正病着呢吗。”
林宥升不想再多说什么，拎起外套就要走。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瞬间，却跟别人撞个满怀。
“哎呦！抱歉抱歉，你没事吧？”对面那人开口说道。
林宥升闻声看去，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牛仔裙，高高的马尾辫系在头后，显得青春又可爱。
林宥升询问她有没有创到哪？
可少女却突然指着他道：“你是万代的员工？我没见过你啊。不对！您就是救了我哥的那位恩人吧！”
少女向池泽求证，她站在门口冲里面大喊：“是吗？”
池泽懒散的点点头。
少女激动地去握林宥升的手：“天哪真的是您！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我一个人在家，接到医院电话之后差点吓晕过去，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好在就医及时，否则家里连个大人都没有可怎么办啊！”
女孩说着眼底湿润起来。
林宥升意识到这位就是副局之前提过的池泽的妹妹，那个心理学毕业在家待业的池棠。
林宥升礼貌微笑：“举手之劳，那既然你来了就好好陪陪你哥哥吧，我先走了。”
池棠拉住他的胳膊，抬手看了看表：“这么快就走了？你中午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去附近吃点东西，我请您。”
林宥升并不打算继续和这家人纠缠，婉言谢绝。
池棠不好拦着，只能从腰间挂着的精致亮面小皮包里掏出手机：“那留个联系方式吧，日后我想找个机会感谢您。”
林宥升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可他在自己外衣兜里翻了半天，却没发现手机的影子。
“不对啊？我记得放进衣服里了，怎么会没有？”林宥升嘟囔着。
这时候池泽指了指病床边上的柜子，精致的果盘旁边放着一部白壳手机：“在这里。”
林宥升一愣，他尴尬的走过去把手机揣进兜里。中途他路过病床，闻到了一股清香，是洗发水的味道。
他对池泽点了点头：“谢谢。”
池泽还是拄着下巴：“不客气。”
林宥升走出病房，池棠说不如自己送他下去，却被池泽厉声制止：
“池棠，别缠着人家了。还不快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病房门被关上。
得到喘息的林宥升坐电梯下楼，一路出了医院，这时候他想给宋桉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他那边的情况，一亮屏却发现手机页面停在联系人页面。
“C”字母所在的联系人名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从来没存过的名字：池泽。
林宥升十分诧异，接着他又翻看了手机后台，才发池泽不仅给他留了电话，还在备忘录给他写了一条备注：“有需要的话可以打这个号码联系我，不是工作号是私人号码，今天谢谢你救我。”
“另外别删我。”
这时候林宥升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手机落在果盘旁边忘了拿，而是不知何时被池泽从外套里抽走了。
在病房期间，林宥升有拿出过手机给宋桉发消息，也许是那个时候池泽看见了他的锁屏密码。
真是恶劣的人啊……
林宥升检查一遍手机发现对方确实只存了一个号码，并没有其他的小动作。
他松了口气，转头拨通了宋桉的电话。
电话接通，对方的语气并未像林宥升想象的那样惆怅。
俩人聊到了关于老婆子的事情。
“哦，你不用多想了。那把刀是她从家里厨房带来的，她掖在裤子口袋里，露出来的部分就用过长的上衣挡住，这是故意持刀伤人，是一定要坐牢的！”
林宥升语气平淡：“我知道，那她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带刀？”
“为了报复呗！还能有什么理由？”
林宥升徐徐道：“我觉得她早就计划好了，昨天晚上我见过她，那时候她蹲在公寓楼下烧东西，后来她提到自己在烧书。你不觉得奇怪吗？大晚上她不睡觉四处逛游，然后蹲在草丛里烧书。这种精神状态跟那个女人，很像对吧。而且那个女人也讲到过自己也烧过书。”
林宥升的语调波澜不惊，这些构想早就像树根一样深深扎在他心里。
反倒是宋桉，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我去你真能藏得住事呀！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才说！”
林宥升扶额：“对不起，这几天太忙了，我总是到处跑，快要脚不沾地了！”
“这就受不了啦！还好你不是警察不用跟着跑任务，否则不得被累的散架子！”
宋桉在那头说他此刻不该抱怨，而应该庆幸才对。
宋桉一条腿搁在桌子上，大拇指不停地摁着自动笔的按钮。
正好此刻有人开门进来了，副局开门看见他这幅样子，面色一沉。
宋桉正聊得兴起，扭头看见副局站在门口，立马站的跟松树一样直。
副局瞪了他一眼，接过电话来说道：“宥升，是我。这下你真得谢谢小宋这张嘴了，过几天他去池家调查关于犯人，我希望你跟他一起去。”
电话里传来林宥升的几声假笑：“那真得‘谢谢’他了！”
宋桉生无可恋的看着副局。
副局举着电话说道：“行了，除此之外我没别的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可千万别把身体弄垮了。”
“那好，拜拜。”
副局摁断电话，顺道把手机扔给宋桉说道：“跟我来，那个老太太想要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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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
沥青路上出现小水洼，汽车在雨幕中飞驰，水滴打湿泥土，行人举起伞来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喧嚣的城市突然变得宁静起来。
林宥升站在房檐下躲雨，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头发。
一个卖花老婆婆坐在小卖店里看电视，房前则摆放着成束成束的鲜花和好几把透明雨伞。
电视里播放着持刀伤人的新闻。
“您好，这伞怎么卖？”
老太太依然眯着眼看电视，因为下雨的关系，她的电视开的很大声，自然没有听到林宥升的声音。
“您好，我想要一把雨伞！”林宥升拔高音量：“请问您听得到吗？”
老太太还是纹丝不动。
此时有个声音打破了这场沉默。
“你这样做，她是不会听见的。”
林宥升循声看去，那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孩子，他面无表情的说着，嘴巴抿成一条线。
“你得这么做才行。”说着，小孩自顾自的从店前的竹篓里拿出一把伞。
出奇的是，刚才还在看电视的老太太，突然注意到了小孩的举动，她怒不可遏的关掉电视：“你干什么！想偷伞是不是！赶紧把伞给我放下！”
小孩抱在手里不撒手。
林宥升心知这小孩只是路过，于是帮忙解释说：“小朋友只是路过帮我叫一下您，并没有偷伞，是我想要买伞。”
老太太愤怒的离开椅子道：“当我好骗是吧！你俩一脸奸相，在附近鬼鬼祟祟半天不就是想偷伞吗？现在被我抓现行了知道要脸了？没门！”
林宥升错愕：“您早就看见我站在旁边了？那刚才我叫您为什么不回答？”
老太太一点也不心虚：“我听见了就一定要回应你吗？说不定是你联合这小鬼声东击西偷伞呢！我不管，反正这伞你得买，而且要加钱，否则我就报警抓你！”
林宥升对她的傲慢感到不解和愤怒，他对小孩说道：“放下吧，我们不要了。”
老太太见状笑呵呵的坐下来，又开始看电视上的新闻，悠闲的说道：“反正这附近就我们一家买伞的，现在又是晚高峰打车很不方便，你不在我这里买伞，就要淋雨回去。我就是笃定你不敢不买才不搭理你，你又怎样？”
小孩看着林宥升说道：“是的先生，买吧。”
林宥升拍了拍小孩子的肩膀，把伞从他手里抽走，重新放回竹篓里。
他温柔道：“谢谢你小朋友，但我想起来自己钱包里钱不够了，就不买了。”
小朋友看着他：“你撒谎。你不想受这份憋屈所以不买。可你想没想过不买的后果，淋雨了要感冒，感冒要吃药打针，严重的要高烧，这么做不合适的。”
林宥升好笑的盯着这个小孩，这份心智不像个小孩子能有的，这幅冷静沉着的样子好像在故作深沉。
他拍拍小孩的肩膀：“你说得对，感冒了确实很难受，可是受憋屈也很难受，所以我不想。”
小孩鄙夷的看着他那表情像是在说：任性的大人，你是小孩子吗？”
小孩点点头：“好吧，那我走了，妈妈在附近等我。”
林宥升跟他摆摆手，见小孩消失在拐角之后，他看向屋里的老太太。老太太则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丝毫没把林宥升放在心上。
林宥升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而小卖店老太太的电视上，还在播放那段持刀伤人的新闻。
老太太看的眼热，她咂咂嘴道：“这老太婆！儿子都死了还要去给别人添麻烦！抓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