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己待人

    青缘和简繁之一并埋葬了雾都儿,就在那把缺了腿的椅子下。

    风并不大,曾能承载一人之重的椅子却为之倒下,再也无法立直。

    它也累了啊。

    简繁之用灵力化成一串悬铃花,没有为他立碑:“会重来的,请相信着……”

    因你而相信着的我。

    竺珞抱着千千,低声喃喃自语:“好可怜,明明悲痛欲绝,却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表情达意也做不到的人,就算有情怀,到最后伤心的也只不过是自己。”

    简繁之走进那间茅屋,可能是几天前刚下过雨,屋里还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瓦罐用来承接滴漏的雨水。

    屋里比屋外还空旷,甚至没有一把椅子。唯一的四方桌子上郑重地压着一封信。

    那些字迹显得有些久远了,纸张也脆得发黄。

    致天君:

    其实,死在你的剑下,一直是阿雾的荣誉。所以我想方设法地阻你的道,求你垂眸。把脚下泥泞尽数斩尽,天君,我知你不能陪我,口口声声兄弟什么的,其实是你骗我的。我也不是什么魔尊,我只是和你的剑灵青缘一般轻贱的存在。即使这样…你能再唤我一声“阿雾”吗?这是你取的名啊……

    致挚友:

    为你去死这种事,我也可以办得到。你不是想证明轮回吗?我死了,你堂堂正正斩妖除魔吧。把你视为污浊的东西,剿灭殆尽。当然,其中也包括你的兄弟,小爷我!别犹豫了,就当作场比试

    ……来吧。好吗。

    我从来没有后悔,挚友。

    简繁之的手不住颤抖着,直到青缘的手垫在骨下。

    “你也是吗……”

    青缘摇头:“那个不入轮回的青缘已经碎了。”

    简繁之都不知道应该做出哭还是笑的表情。

    “可我明明修好了。”

    “但他回不来了。”青缘用发绳替简繁之绑好他的头发,上面沾了血,只用指尖怎么也梳不开:“简繁之,你要接受那些逝去也将逝去的东西。无情道人不忘本,不忘初心,就算你爱上一个人,也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简繁之看着露华珠缓缓复原的一条裂缝,心不在焉。下次又将与谁别离呢,为什么天道一定要有牺牲品……

    “菡萏泥连萼,玫瑰刺绕枝。等量无胜者,唯眼与心知。”竺珞站在简繁之身后,手中捧着一大束不知什么时候采的妖玫瑰,递给简繁之:“花语是永恒不变,比悬铃花好。去献给他吧,献给你的挚友。”

    简繁之收好露华珠和那纸日志,转身走出去为雾都儿献花。

    竺珞胳膊肘没能捅到青缘:“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无情道人摔倒应该学会自己站起来。”

    “但他已经摔倒得足够多了,自己爬起来也很多次了,你要他带着遍体鳞伤,一次一次又一次拍落别人搀扶的手吗?这样又如何能站起来。”

    青缘低下头,回到了剑中。

    千千突然狂吠起来,与催促他们上路的叫声不同,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竺珞急忙赶去,简繁之忽而拽住他的手,灵力化鞭伸长把千千卷过来。

    只见无数狂蜂毒蝗从远处袭来,黑压压一片,每一只足有三尺大,振动的虫翅喷发浓绿的粘稠液体。

    眼前的景象让竺珞失声,身体突然被一阵刺痛席卷,呼吸困难几欲倒地被简繁之抱在怀中。

    纵使简繁之怎样用灵力包裹着竺珞,那毒液都能穿过他的身躯,毫无保留地刺入竺珞的身躯。

    这些毒虫,在机渊外……

    简繁之瞬间冷汗直流,它们是冲着竺珞而来的。

    简繁之竭力御剑一息十里,那些毒虫却丝毫不减速度,甚至拥有灵智,使用魔力瞬移过来。

    简繁之本不应为此钩织缘线,竺珞在虚弱的时候只能维持半仙形态,灵力没有兔子模样多,知晓自己难以自保,竺珞拽着简繁之的衣襟,声音细若游丝:“把我放下来吧……”

    简繁之第一次钩织缘线失败,鼻下流出的血迹如花凋谢被竺珞承接。

    “简繁之,就到这里行了……”

    简繁之不知为何怒斥他:“噤声。”

    竺珞忽然笑起来。

    简繁之第二次钩织缘线失败,瞬间吐出一口血来,滴落在竺珞衣裳上,温热他逐渐冰冷的躯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竺珞的手无力去勾简繁之脖颈了,摔落地上前被简繁之拽着手抱好。

    竺珞去解腰间银铃,其实走到这里于他们二人都好,仅凭他一己之愿留在世间,痛苦的最终也会是他。

    简繁之第三次钩织缘线失败,天道察觉,发起警告,他七窍流血灵力损半,再也迈不动步子。

    简繁之压在竺珞身上,努力想把他护好,可毒虫已经穿过身躯刺入了他的皮肤。

    竺珞微笑着抚上简繁之的脸,在他瞳孔微睁之中轻轻吻了他的面颊。

    拜托…不要这样……

    简繁之握着凡尘境玉匙,骨子里未能翻覆的卑微不知在祈求谁。

    请您救救他吧……他本该死在我的剑下……不能…不能……

    “世上能回应自己的只有自己。”师父曾这样教导过他。

    哪怕只有一点可能……

    他也努力想得到回应。

    何处而来的雪压在身上,凉得惊心。

    简繁之几乎是即刻意识到他进了凡尘境里,茫然起身到处寻找竺珞。

    简繁之曾以为美的雪梅,被自己暴虐地斩断。他不想看见血一般的朱颜凋谢枯萎,不想接受世俗…不想入轮回…不想经苦难……

    “竺珞。”

    简繁之连声音哽咽都做不到,听起来依然毫无波澜,好似生活永远平静安宁。

    指尖渗血,雪泥被挖开,简繁之乌发散乱,又一次唤:“竺珞。”

    破土而出声几不可闻,简繁之瞬间扭头,看见竺珞的衣袍一角,上面还沾了自己嫣红的血。

    简繁之跌跌撞撞几乎爬着站起,指甲在挖雪的时候翻开,十指连心地疼。但他不在乎,只是一刻不停地把雪往外剥,露出竺珞的耳尖后,简繁之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要快些……

    冰天雪地之中,简繁之几乎废了双手,才把竺珞抱在怀中。

    请再撑一下……

    简繁之三步并作两步拖着残躯走向院子,宫观听见响动,回眸以为又要被久不归家的简繁之抱住。

    而他只是擦肩而过,怀中抱着别人。

    宫观继续修剪花枝。

    怀中…抱着别人?

    剪刀落地,划伤了宫观的指尖,他走进房子,看见简繁之拿着木盆打水,一副疲于奔命的模样,肩膀忽然被撞上。

    而简繁之连半点目光都没分给宫观,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房内那个半仙,一进门就锁上了。

    他受伤了。

    为什么要上锁,那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他们在做什么呢。

    宫观站在门口,为自己的想法一惧,也走回房间把门关上。

    但是他没有锁。

    宫观说不清那是因为自己光明正大无所隐瞒,还是因为那门根本就锁不上,抑或是,他在等谁推开。

    他有什么立场要一个解释呢。师父…爱侣?荒唐,明明他还让简繁之去找另一个所爱之人,可为什么…为什么都不……

    简繁之喜欢那样的人吗?耳朵柔软肤白貌美虚弱娇小可爱,与自己一点也不沾边的话又为什么要来说爱他。

    骗子……

    宫观把自己蜷缩在被褥里,婚房的布置他没有拆完,还以为留有一点烟火气不会使自己看上去很可悲。其实在简繁之离开凡尘境的时候,最可怜的人就只剩他了。

    宫观拽着红帷幔的一角,用力却没能扯掉。讽刺得像他已结束的仙生。从断因果之时,就是宫观不幸的开始。或许更早,渡凡尘劫遇见简化霖的时候,命运就戏谑地开始戏弄他了。

    宫观什么也不想思考了。

    可隔间的喘息声一次又一次打散他的思绪。

    宫观明明努力不去想他们在另一边做什么,可那些画面就是一个劲地往脑海里钻。

    和他做过的事,他也会和别人做吗?请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对我……

    宫观无法静下心来,在这样冷的天气,他只着一件单衣,去到听不见话语声的胥华亭里独自坐着。

    幻视之下,宫观看见了那只绿头鸭,它走进来啄自己的衣摆,要拉他去溪边。

    宫观直到低头想抚摸它羽毛的时候,才恍然想起。

    它已经死了。

    简繁之不在的日子里,那只鸭子在宫观的身边长大、衰老、死亡。宫观那样温柔待它,给它喂食,允许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让他雕琢自己的玉佩玩。却因为身为无情道人,害怕牵扯,连名字也没有给它取。

    人丑陋起来都一个模样。

    宫观埋葬那只鸭子的时候,想跟简繁之谈论它的时候,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

    如果结局是这样,从一开始就别那样对它,别陪伴它,让它生死之间都只有它自己。没有体会过温暖就不会感到寒冷,没有被捂热过就不会觉得自己冰凉。

    从一而终都要冷漠无情的话,除了把过错推给他人,宫观想不到任何办法。

    无情道是什么时候堕落成自私了。

    宫观站在隔间门口,轻轻敲了门。

    简繁之一脸疲相,开门的时候看到宫观微抬的峨眉,心口为之一紧。

    师父为什么露出这般模样,暗淡又隐忍,叫人心怜。

    宫观扯起简繁之的衣襟,碧色的眼畔中水雾横生:“休乱我道心……”

    请你,不要乱我的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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