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口舌

    简繁之在青缘的指导下恢复了竺珞的心跳,一直忙到后半夜,已是狼狈不堪。

    简繁之坐在床前的木凳上,握着竺珞的手祈祷他快些好起来。

    青缘探测了竺珞体内的灵力流动:“竺珞中的毒本不应威胁性命,但与他体内千肢足的毒相应,会让他每月疼痛难忍,直到生命终结。”

    “他体内有千肢足的毒?”简繁之记得竺珞第一次被咬的时候他明明处理好了。

    “嗯,但与千肢足直接咬伤的急性毒素不同,更像是一种精神共频的慢性毒素。”

    “他与千千形成了一种精神链接。”简繁之捏着同样进入凡尘境却活蹦乱跳的田园犬的后脖颈。

    千千憨厚地看着简繁之,乌溜溜的眼珠被土黄色的眼皮盖来盖去,仿佛它才是世上最无辜的小狗。

    如果杀死它,竺珞是不是就不用受苦了?

    青缘否决:“银铃认主,认的是这只千肢足,而它只听竺珞的话,如果你还在乎沧澜的话,你应该知道要杀死谁。”

    简繁之当然知道,但他做不到那么冷心冷情。

    “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竺珞本可以不跟简繁之走,用他留下的钱过好余生,并在简繁之确认是不入轮回之人后再被杀掉。而不是以像现在这样相互取暖的关系被一剑刺死,或是死于钻心的疼痛中。

    简繁之把头靠在竺珞枕边:“对不起。”

    都是他的错。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攀上了脖颈,简繁之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竺珞用指尖搔刮他的喉结。

    又在开玩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

    “半夜三更?”

    简繁之无语,手背贴上竺珞的额头,已经不烧了。

    “你怎么这么严肃。”

    “因为你差点就死了。”

    “我死是一件这么能让你慌乱的事情吗?”

    简繁之用杯壁贴着竺珞的唇给他喂水:“嗯……”

    “所以你不要死。”

    竺珞还以为他听错了。

    简繁之握紧竺珞的手,又一次重复:“你别丢下我……”

    竺珞像摸千千一样抚摸简繁之低着的头,顺便拯救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的小狗:“说这种话一点也不像你。”

    别把对爱人的话说给我听啊……会误会的。

    “那怎样才像。”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非常冷漠呢。”竺珞受不了简繁之干枯的发尾,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让你爱人帮你剪一下吧。”再接回话题是竺珞的特长:“我都装得那么羞涩了,原来你是喜爱直白的?”

    简繁之:“……”

    所以话题为什么被扯偏了。

    竺珞问:“这是哪里?”

    “凡尘境。”

    “就是你爱人在的那个空间?没想到我也能进。”

    他好像一直在强调爱人这个词。

    “你身体没事了吗,还疼不疼?”简繁之根据回忆,说:“我用牛乳给你煮了粥,你曾说过生病的时候想吃这个。”

    “这种小事你就没必要记住了。”竺珞就是疼得快散架了也不开口:“不疼了,就是想睡会儿。”

    汤匙贴到竺珞的唇边:“请先吃一些吧。”

    竺珞不喜欢简繁之说“请”字,把自己身姿放低像一个罪不可赦的恶人祈求原谅一样。他只希望简繁之跟他站在同等的位置,仅此而已。

    绝不奢求更多吗……又怎么保证呢?

    竺珞把混着牛乳的粥吃进嘴里,反正他是管不住他的心跳。思绪这种总是飘飞的东西,又怎么能够限制它的自由。

    “谢谢。”

    简繁之拒绝竺珞的道谢:“我不喜欢别人说谢谢。”

    就像要分别一样。

    “是不喜欢别人说谢谢还是不喜欢我说谢谢?”

    又开始了。

    简繁之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你。”

    竺珞反倒脸红了,耳朵立起来,只听见自己乱掉的呼吸。简繁之以为他不舒服了,用灵力去探他的额头。

    灵力丝丝缕缕进入竺珞的识海,共感后简繁之被刻骨铭心的疼痛直击眉心,差点没倒在地上。

    “你就像家人一样,所以我讨厌你说谢谢,也讨厌你丢下我死掉,更讨厌你连现在多疼都不告诉我。”

    简繁之垂下眼眸,用灵力缓和竺珞体内的毒素。

    而竺珞眼里只有他缺了指甲的手指。

    每次都是这样。

    无情道人都是这样吗?

    明明自己都一塌糊涂了,还要去管别人的一塌糊涂。

    自己也很疼,还要去在意别人的疼。

    “多看看你自己啊,傻瓜。”

    简繁之不知道竺珞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骂他,但如果这样能没那么疼,即使是最不堪入耳的话语,他都愿意挨下。

    竺珞很累,迷迷糊糊睡着了,没能把心中所想同简繁之诉说,没能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像以前那样。

    明天…应该也来得及吧……

    凌晨似乎有人敲门,竺珞朦朦胧胧之间被简繁之的手遮在眼上,灵力再次安抚他入睡,而简繁之走去开门。

    简繁之没想到宫观会来找他,他还以为宫观会唯恐避他不及。

    师父这幅模样落入眼中,又让他如何保持冷静。

    向来总平躺的蛾眉在此时吊起,宫观单衣之下,白玉似的手有血样的瑕疵,一下又一下碎在简繁之的衣裳里,他揪起衣襟实则毫无气力,朱唇一直颤抖着责怪简繁之乱他道心。

    如果宫观知道简繁之心里的想法,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简繁之吻上宫观,衷心地希望他道心全乱。

    舌尖胡乱搅入毫无防备的宫观,简繁之轻轻咬他的下唇,手撑上他的腰给他借力,夺走他全部呼吸,让他的睫羽代替他的话语。

    被宫观赏了一耳光也是简繁之的荣幸。

    简繁之看着宫观紧闭的房门,推不开应该是他靠在了门上。

    看来太过火了。

    “师父,我处理完了就来跟您解释。”

    宫观没有应,心跳沿着门板,一直叩响了另一边简繁之的心门。

    简繁之在外面一边煮粥一边望着远山发呆。

    雪停了。

    竺珞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粥,埋怨道:“我想吃肉。”

    “身体还没好呢,凡尘境里的肉……”简繁之思考了一会,一点也不靠谱地说:“要不把千千汤了给你吃吧。”

    “我才不吃虫子!”

    千千发出低落的声音,真不知道是因为要吃它,还是因为嫌弃它是披着狗皮的虫子。

    简繁之想起来溪里好像有鱼,猛地站起身:“等着。”

    宫观在溪边净手,近来天气确实暖和不少。

    简繁之看见了他,却连招呼也没有打,径自抓了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杀鱼、生火、烹煮,端进房门继续陪着那个人。

    宫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把石块掷入小溪里,回过神来,为做出不像自己的事而感到畏惧。

    竺珞品尝简繁之蒸的鱼,锐评:“比我在贫民窟里吃的还要清淡。”

    简繁之沉默了一会儿,在识海里问青缘:“凡尘境里放什么东西才会有味道呢?”

    青缘:“梅花?”

    算了,这个人更不靠谱。

    “那我再做一次。”简繁之想端走竺珞的碗,被他制止。

    “你第一次都没做好,是不会有人想跟你做第二次的。”

    简繁之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又疼了吗?”

    灵力笼罩竺珞的太阳穴,他疼的时候总是说胡话,简繁之左耳进右耳出也就不在意了。

    “疼。”

    反正说不疼也瞒不住简繁之,竺珞实话实说:“疼得想要融化了。”

    竺珞瘫软在简繁之臂弯里,兔耳耷拉在脑侧,摸上去烫烫的。

    “会怀孕的…别摸耳朵……”

    简繁之:“……?”

    他明明记得竺珞之前还主动让他摸。

    “你不是公的吗。”

    简繁之用词不大准确,灵力沁入竺珞丹田,找到毒素病灶比想象中费力。

    “半仙不分公母…额…都被你带坏了…是男女吧……所以你喜欢小兔子的话……我可以给你生一窝……好不好?”

    简繁之永远也察觉不到竺珞的谬言之中夹杂着真心。

    竺珞其实从来不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

    他更重视的是感觉。

    在书店见到简繁之的第一眼,他就想好来路如何走了。

    他可不是在谁面前都装纯的半仙啊。

    简繁之说话想转移竺珞在疼痛上的注意力:“我不想要小兔子。”

    “那你是想要我的身体吗?”

    “我什么都不想要,竺珞。”简繁之用上等的丝绸擦拭竺珞即将没入脊背的冷汗:“只要你好起来。”

    “只要我好起来,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嗯。”简繁之粗糙的手指划过竺珞柔顺的头发:“所以快好起来吧。”

    竺珞难受的时候笑起来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让人忍不住道歉。

    “对不起。”

    “别那么珍惜我…你可以弄坏的……”

    又开始说胡话了,该说不愧是在那种书店做过帮工的仙吗。

    竺珞没有像人一样的耳垂,所以好奇简繁之的耳垂捏起来像不像自己耳朵被抚摸的感觉。

    简繁之于是俯下身来任他抚摸。

    “没有感觉吗?”

    “没有。”

    “可我被你这样抚摸,很快就会……”

    简繁之捏住他下半张脸,止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虎狼之词。

    可竺珞忽然伸出舌尖,他的舌头非常烫,像品尝鱼肉一样舔舐简繁之的掌心,咖啡色的双眼被水雾掩埋。

    又开始烧起来了。

    简繁之一直忙了很多天,竺珞的病才好不容易有些起色。

    其间他对宫观不闻不问,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

    简繁之在竺珞旁边用木槌敲敲打打,好像在制作一个器物。

    恢复了些精神的竺珞问他:“你在做什么?”

    “书柜,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买了很多书。”

    简繁之知道宫观喜欢看书,陪不了他的日子,和他不想自己陪的日子,简繁之不想让宫观觉得太难熬。

    “要放到哪里呢?”

    “他能拿到的任何地方。”

    竺珞把耳朵贴在墙上,一副好奇的模样。他到访这么多天,主人却始终没有露面。

    鹓扶的听力非常优越,立起耳朵能听到隔壁传来叹气的声音,从叹气到起身,走到门口,拐弯,从窗户出去?

    竺珞不禁笑出声来:“哈哈哈。”

    明明心里都有彼此,是怎么搞得这样的。

    简繁之头也没抬,问他:“在笑什么?”

    “在笑某种程度上,你们真的很般配。”

    “这话听起来不像夸奖。”

    “因为我根本没在夸你。”竺珞双手支在身前,还是显得小小的,面颊血色也没有回来:“你去陪他吧,或者带我见见他?不是说你也很少能见到他的吗,不想他吗?”

    竺珞这幅样子让简繁之怎么能放下心:“你上次就在我煮粥的时候昏倒了,声音都发不出,还是先看好自己吧。”

    竺珞思考简繁之为什么拒绝这个提案,难道是担忧心上人看见别的男子会心情不好吗?可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实在是太僵了……

    “我还以为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是谦虚。”

    “哪些话?”

    竺珞又觉得头疼了,躺回被褥里,只露出一对晶亮的眸子。

    “就是你爱人的那些。”

    “你总打听他做什么。”简繁之把脸颊上木屑用手背拂去:“我们平常也是这样,你不用担心。”

    “我…我才没有担心呢……你们自己都不着急……”

    况且竺珞也是有私心的。

    陪一下将死之人,无可厚非吧?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游荡在宫观眸中。这是凡尘境少有的晴天,润红的娇阳为其增添了一抹色彩。

    如果此时沿着溪涧走向上游,那绵延不绝的青山在映衬下会更加美好吗。

    宫观托着腮,有些犯困。

    丹田里灵气所剩不多,他不能走来走去。简繁之现在顾不上自己,宫观也不想见他。

    但是回过神来时,目光就落在了简繁之身上。

    简繁之细心挑去鱼刺的动作,简繁之因谁熟睡而放轻的脚步,简繁之一本一本摆好不知是为谁布置的书籍,还放在厅堂最明显的方位,他的一切都让宫观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明明不去在意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被乱七八糟吻过也是……打了他也是……为什么连自己的行为都管不好呢……

    宫观双手掩面。

    现在也是这样,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个人的喘气声呢。

    简繁之轻声细语不知道好像在安慰他什么疼不疼。

    宫观无力地站在门口,双腿几欲瘫倒。

    喘息声逐渐升高。

    思虑再三后,也可能根本没有思虑,是理智断了线,宫观推开了隔间的门。

    那个男子,竟然……压在简繁之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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