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苘峰的规矩是这样的,不论是哪只狐狸,过完两百岁的冠笄礼都要被门中师父赶下山。
冠笄礼这个说法,是老祖宗从凡人族群中带回来的,她说人族成年时都要办上一场,以示开始肩负家族责任。
可老祖宗说陆家嫡系的狐狸本就是应劫而生,生来就带着维系凡间生灵的使命。
所以陆白的冠礼不过是去巨灵神的秘境里走上一遭,获悉一下他的毕生指引。
错是不错的,作为神界之主女娲娘娘座下第一大仙族,陆家长存的两个作用,一是守护住上古原人留下的唯一一柄法器,华胥剑。
二呢,则是那下头的凡界每逢什么社稷动荡前,族中嫡脉都会诞出一位即将拯救他们于水火或者为他们解决困境的狐狸英雄。
换句话说,只要这仙界陆家有嫡系的孩子生出来,他们凡人就要遭一次大难。
这么一想,好像还有些晦气。
就像是陆白的大姐姐陆娇,诞于凡间的洪涝纪元,她的使命便是嫁于一位人族英杰,并助他在东海深处寻到上古的定水法器。
后来洪涝平定,她与她夫君二人功成身退飞升成了神族,眼下便是与女娲娘娘都能平起平坐。
二姐姐陆婧却没那么好命,她生于凡间天下大乱之际,被天命下派的任务是委身于那时的人王,再去颠覆其朝纲,断送其江山,当个遗臭万年的红颜祸水。
最后虽幸不辱命,却不料她对那人王动了凡心,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对此族中是不敢有怨气的,老祖宗只怪二姐姐自己不争气,他倒是听说大姐姐去女娲娘娘那儿闹过两次,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女娲只说这是命数规矩,非她能左右得了。
奈何这命数规矩是归谁管的,没人知道。
而陆白,今年正巧两百岁,冠礼就在一个月后,与同龄的族人一块儿办,办完就得各自下山去凡界历练两年。
两年完后,没有死在外头的小狐狸,要么回山归隐修炼,要么呢,在大苘峰上留任族中事务,走个官场。
像是陆家几个负责传道授业的长老还有管着陆白和他下头这些小辈的大表哥陆银,靠做事获来的修炼资源,如今都修到了玄仙之境,距离老祖宗的圣仙境也是不远的。
过了圣仙就能成神,虽不如嫡系子孙有一步登天的契机,但总归是能凭资质说话。
老祖宗说过,陆银表哥和小表弟陆礼是他们这辈里,最有望凭资质成神的。
至于陆白嘛,从小他陆银表哥是见人就夸,说他生来有一身雪白无暇的皮毛,短颌圆脸,双眼玲珑有神,品相极好。
照着预计,这般非等闲的孩子必然是经天纬地、无出其右、卓尔不群、不同凡响的。
“我们家陆白比我强,就算不是嫡系,凭着自身底子都能去神界当个大官!”
这是陆银的原话。
偏偏现实没随预计走,陆白迄今将将修了个地仙,一众小辈中断层式垫底,姑母陆清漪也就是陆银的娘亲,说他这般修为去了凡界历练怕是连自保都着紧。
无奈规矩不可废,只得暗地里塞一堆救命的法宝给他,就连从四长老陆饮商那儿博戏赢来的长生锁都挂在他脖子上了。
说起这长生锁,据说还是陆饮商在巨灵神秘境外围搜罗来的,样式好看极了,通体像是玉石材质,晶莹剔透,锁体内里还流转着几丝微微的青光,而那青光仿似与陆白契合一般,第一次见到就叫他移不开眼睛。
可他还是觉得姑母有些小题大做,凡人除了抡刀弄枪,几乎也没什么术法能力,虽说凡界存在抑制术法的天道规则,不过也不足为惧,真到了生死攸关,吃上些反噬还是能保住命的。
“凡界自是威胁不大,可若是碰着些厉害的妖怪和恶鬼,再有个冲突,不等拔腿跑,你这条尾巴就保不住了,这尚且还是讲道理一些的,倘若是那不讲道理的魔族,将你一身雪白的皮毛扒了做裘帽,那时就算倾尽整个大苘峰也没这本事给你报仇。”
其实陆清漪说的也是事实,像神族起源于诸天,而那魔族起源于深海,却与神族实力相当,凌驾于万灵之上,可相比神族守规矩,他们就随心所欲多了,除了神界,哪儿都能碰到他们的身影,最爱挑事又极厉害,实在讨厌。
所以陆白也想好了,要是太危险,他就去找个人族的国度好好苟着修炼,等人族大劫来了能上就上,上不了就死。
反正也就这样,一切全凭天意吧。
每年中这一个月,对于过冠笈礼的狐狸来说都是最紧张的,日常修炼课程加了好几倍也必须得练着。
“陆白师兄,陆礼师弟又和陆杉师兄打起来了,就在土狼头洞口。”
大长老家的庶子陆良文是个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一大清早就扯着嗓门在陆白院子里嚷了起来。
陆白一时没给回应,只在窗口朝外头往,他瞥了两眼周遭,眼下尽透着酸味。
毕竟陆家小辈里,只有嫡系和陆银表哥才能分到这么大的独院,而他这样的旁支庶子,偌大的大苘峰遍地都是,五六个才能挤一间院子。
“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阿礼,反了天了…”只听“砰”得关门声将陆良文的思绪扯回来。
见陆白衣服还没整理板实,嘴里骂骂咧咧地就走了出来。
径直从陆良文身边路过,顿住步子,道:“良文师弟可千万守住嘴巴,别叫长辈们知道了。”
说完往前刚走上两步,陆良文拉住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枚用牛皮口袋包住的毒剌子。
“陆杉差半步都快渡上仙劫了,师兄这般去帮手也讨不到好,拿着这个,以备……不时之需。”陆良文对着陆白阴恻恻地挑挑眉尾。
这毒剌子是大苘峰上的一种野草壳子,说是毒也没多大的毒性,也就是倒刺多,要是扎破了皮肤,草汁儿渗进皮肉里会奇痒难耐,旁的也没什么。
“还是你小子鬼主意多。”陆白眼神微闪,挑着嘴角,将那包着毒剌子的牛皮口袋接过来,随即转头离开,往土狼头洞跑去。
陆良文抬起眸子,跟了上去。
土狼头洞口,陆礼执着铁鞭正与陆杉打得有来有回,论道行,陆礼百岁出头,也才是地仙,可战力非凡,在一众小辈排得上前列。
而陆杉作为今年同一批下山历练的狐狸,凭借道行优势自然也不容落败。
可越打越叫人心惊,毕竟两者的年龄差距摆在那儿,却能这般难分舍。
相争的原因说来也简单,今日是鸣柯长老的讲道早课,下了课,陆杉便领着一群小弟离开,一路上聊起一个月后开启下山历练的事情,小弟们拍他马屁的同时,还不忘将正在躲懒贪睡的陆白拿出来一顿放肆羞辱。
无非就是“那废柴倒是白瞎了嫡系身份…”、“他怎么好与杉师兄相提并论,提鞋都不配…”诸如此类的话。
陆家倒不是能够允许旁支妄议嫡系,只是这群小瘪三仗着有陆杉罩,平日里也敢口头上放肆放肆,毕竟背靠的陆杉可是最有望未来位列长老的存在,跟着这般人物混,地位水涨船高也是应当。
好巧不巧被陆礼听了全,立马一头恼火就冲了上去。
陆礼与陆银是亲兄弟,他和陆白都是陆清漪一手拉扯大的,所以平日里关系最是亲厚,当成自家哥哥看待。
自家哥哥再废柴,自家关起门来吐槽便罢了,在外面必然要护着,更何况这会儿热火朝天羞辱议论的,是一群搬不上台面的旁支庶子。
陆礼抽出铁鞭子就朝那几个说得最热闹的脸上抡过去,他们躲闪不过,瞬间皮开肉绽。
陆杉瞧着陆礼一点脸面不给,也拔出自己的软剑挡下了他的第二鞭,顺理成章就打了起来……
陆白赶到时,两人脸上都挂了点儿彩,那几个碎嘴的旁支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凭他们的身份,顶了天背后嚼两句舌根,让他们参战,下场便是要被逐出大苘峰了。
“看,陆白来了,良文你快去叫大长老来,就说陆杉师兄被清漪长老家的欺了…”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暗戳戳地低声道。
“良文?嗯?陆良文人呢?”
没被回应,周遭扒了一眼,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们站在一块儿的陆良文人不见了。
“那猴精的小子早跑了。”另一人咬牙道。
“妈的,玩这一出…你去,现在就去!”
“啊?我?”
“别废话,快去!”
那记名弟子只恨自己多嘴,翻着白眼刚想往大长老的洞府去就被陆白拦了下来。
“跑哪儿去?”陆白伸手将他搡退了半步。
“陆白师兄…”
“还想去告状?你们几个都给我在这儿呆着!”
被这么一喝,众人尽管心里憋着股气,身子倒也老实了。
陆白再转过头,将巧看到陆杉的软剑在陆礼执鞭的手背上切出一道不深的口子,瞬间有血渗了出来。
“竟是这般伤我阿礼,看样子非得叫你吃些苦头了!”陆白说罢也冲进战圈。
此时陆良文化作个黑白花斑狐狸的原形,窝在不远处的大树上瞧着好戏,只等那陆白拿毒剌子伤了陆杉,执掌刑罚的大长老断不饶他。
嫡系向来看重风评,一个品行不端又实力不济的小辈往后走到哪儿都别想抬起头。
这边,陆白加入战圈之后,局势瞬间……也没有什么变化……
也都只想让对方吃点教训,死手是万万不会下的。
可突然一阵乱七八糟的灵光差点给众人晃瞎了。
随即个个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陆白此时祭出了一堆法宝来,有铜钟有银鼎,有葫芦有宝珠,有十八柄灵剑,有三十六面阵旗……叫围观的一众师兄弟惊掉下巴。
这些玩意儿随便哪份都得叫他们当宝贝供着,轻易不能拿出来用,能拥有上一件,也足够在同辈分里横着走了。
“那是清漪长老的净水珠!”
“那套阵旗不是三十六月吗?饮商长老连这种宝贝都舍得送出去?”
“天呐,洪泽大长老连刑涯鼎都送他了,杉师弟要吃亏…”
“嫡系不愧是嫡系,可恶!”
……
“失策…”陆良文着实没想到,实力不济的陆白竟有这多的法宝傍身,完全给不了那毒剌子丝毫出场机会。
比起旁人的诧异,陆杉气红了眼,早也听闻,因为此次下山历练,那陆白得了长老们和归隐的师兄师姐们不少疼爱,岂料到能是这般惊世骇俗的溺爱?
最可气的是那尊刑涯鼎,明明大长老答应过待他历练回来,承接了族务就送他做贺礼,可这会儿子都落进了陆白的手……
诸多法宝一出,任谁也招架不住,教陆杉立刻退了下去。
“没见过这么耍赖的,有本事单打独斗,别靠法宝…”
“法宝怎么了?法宝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能有这般实力也是我有本事!”陆白仰着脸回敬道。
那脸皮够厚,叫身旁的陆礼一时都不晓得怎么接自家表哥的这副理论……
“你无耻!你……”
“行了吧,技不如人往后就低调一些,再敢欺负我家阿礼,我就用我大伯送的鼎把你炼了!”
“大伯”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听得陆杉七窍生烟。
“你们这几个崽子又闹什么?”
陆银表哥人未至,声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