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白乖了不少,我去瞧过他几次,成日也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除了阿礼常去帮他补功课,便是叫其他长老门中几个同他关系不错的弟子串门比较多。”
陆洪泽坐在涟漪殿后头的药园子里边自斟茶边同陆涟漪闲话。
说到了还正闭门思过的陆白。
“嗯,我只是担心,再过没两天就是要进去秘境,个把月来光性子磨了一些,道行却没什么长进。”
陆清漪正捧着蒌药材挑拣,是随意束上的小髻,一身浅青色的常衣不沾尘土,眉眼清淡又专注,容貌皎然本就扬名整个仙界,晨晖这么一衬,叫整个园子的花花草草都失了颜色。
自家这小表妹的模样是好到让人看不够的。
遥想当年她还待字闺中时,上陆家求娶的仙界名门骄子将门槛都踏平了,就连神族和魔族都来过人。
陆清漪最后选了个陆家最不起眼的旁支的子弟,天赋倒好,也上进,可惜至今不知所踪,亦不知死活,叫她平白守了这么些年的寡。
这就要说到一件事情,历来族中都有少部分族员是不认命于被女娲统管的,奈何仙与神二界之间的壁垒不可破。
他们便寻遍六界,试图找出举族飞升之法,以上一辈嫡系,也就是陆白亲生父母为首,自发形成一股陆家势力,为争取脱离附庸与女娲斗了万年之久。
却在两百年前,一个尚在襁褓的小狐狸出现在山门外,只留了张字条,说他是应劫而生的嫡子。
陆家是父系氏族,嫡系是在儿子那头传承的,由此可见,这嫡子的分量对于陆家来说重要得很。
那年被正巧历练回山的陆银捡回去,且取了陆白的名字。
顿时整个陆家都沸腾了,能把嫡系送回来,代表着妥协,本以为不久后他们也能彻底认命,回归族中。
两百年过去了,这群族人依旧没有音讯。
那时候老祖宗派出过当时同辈里修为最高的陆清漪的夫君,想将他们寻回来问清状况,却不料她夫君的行踪在不久后也跟着那群族人一起石沉大海。
妹子有个好模样,有身好资质,也有副好心肠,唯独没个好命。
况且他那表弟和弟媳也一样不知生死,说起来,陆洪泽也是有怨的,倘若当年女娲娘娘肯对应劫的二侄女照拂一二,不说助她成神,就算只是保住她的性命,想必陆家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
“大哥,你在想什么?”
陆洪泽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绪跑得有些远。
但回过头来看妹子如今的状态,好在山中无岁月,大家皆有静好之感,觉得眼下这般已然无谓了。
“别太操心,他也到了及冠的年纪,是大人了,后头的路还得他自己走。”
另一头,陆白的院子。
“瞧哥带了什么好东西。”
只瞧见陆沉左手拎着两根烤得焦黄的牛腿右手单抬着足有百来斤容量的酒缸,大步跨进陆白的院子,一身腱肉竟因使力紧绷被撑得快要破衣而出。
陆沉便是长老陆饮商的小儿子,也是今年一同下山的六人之一。
而陆饮商虽也位列九大长老,却没有陆洪泽与嫡系的血缘亲近,所以陆沉与陆白的亲戚关系差么些就要出五服了。
但也不妨碍两人关系好。
陆沉是炼体出身,端得粗旷健硕,尽管只大了陆白半岁,最爱以哥哥自居。
见陆沉紧张兮兮地往身后张望了两眼。
“进去聊,进去聊。”
推搡着进了堂屋,这才摆好酒碗,解开包裹牛腿的油纸。
“怎的?偷溜出来的?”
“别提了……你嫂子管得紧,已有三五个月没闻过酒味。”
“那也是应当的,沉哥的酒品放眼整个陆家也属于是最差的那波,哪回喝完都要四处滋事,酒醒了又得受罚,梨玉妹子不也是为你好?”
“嘿嘿,那倒是,别的不说,那凶娘们儿真真是疼我的,想当初族里中意她的雄狐狸那么多,偏就与我定了亲,当然那也是她有眼光,晓得你沉哥我是良配……”
“行!我们换别的话说!”
深知这个陆沉对其他事情概不热心,唯独聊起那位未婚妻,能讲上三天三夜,边是怕得要死,边又是宠得要死。
这番小聚也确实是有不少话要讲的,两人皆是要进巨灵神秘境,提前通个气,互换些消息也有必要。
那巨灵神秘境虽说有些危险存在,不过也能算是一个聚宝盆,历年来看,便是运气极背的弟子,只要活下来,就一定能捞上一两件玄仙境的契约法宝。
也正是有巨灵神秘境的存在,为大苘峰在仙界巅峰高位长存数万年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师兄对这秘境可有了解,与我说说。”
“不瞒你,我还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都知道我大苘峰的上古先辈乃是女娲娘娘座下的九尾狐族,后在混沌之战中几近灭亡,只活下来老祖宗这一个分支。
再后来混沌分出六界,女娲娘娘为保九尾血脉,将老祖宗这一脉降为仙族,留在了仙界为娘娘镇守华胥剑。万年前与魔族一战引发不小的动荡,各仙门底蕴大损,我灵狐族幸得娘娘眷顾,特赐下秘境提升实力。
只道是上古巨灵神的旧居,有内外围之分,外围便是我们的历练所在地,那内围是进不去的,有强大屏障护佑,里面是何番景象从来无人知晓。
届时也要注意,那屏障会自主攻击靠近之人,你得离着远一些。”
“好。
我也曾翻阅《鸿蒙山海志》,读到那巨灵神才是不周神山上一缕天生天养的岩灵所化,直至大限也不曾下过神山,竟有这般数量庞大的藏品丢在秘境里,还件件不凡。”
这话问来,陆沉急急咽下一口酒水,悄咪咪凑上脑袋。
“我却是听说了些东西。”
“什么?”陆白也来了兴趣。
“这话可不能说出去,我也是听上一批归隐的师兄们说起过的。”
“好,不说出去,沉哥放心。”
陆沉又将脑袋凑过去一些,压低了声线,神秘兮兮地说道:
“据说那秘境并非巨灵神的,而是……戈庄的。”
“戈……”陆白差些惊呼出口。
“嘘。
话是这么说,但真假还未可知。
戈庄之死的话题乃六界大忌,倘若这秘境真出自于他,不说凭我们大苘峰的能力,便是女娲娘娘亲自来守着也是守不住的。
那戈庄是什么人,洪荒远古便与天地共生的三千神魔中最神秘最恐怖的存在。”
陆白听得入神,随即想起自己也曾了解到的。
“《鸿蒙山海志》中也有记载,是写道‘一卦尽算鸿蒙万世,布洪荒之河洛,牵众生之黑白’,混沌之战与天地割界也出自他的手笔,留存了这方宙宇的永恒气运,六界生灵也因此死伤大半,数以万计的族群断绝传承,有人赞他是救世共主,也有人贬他是疯魔祸害,可这一饮一啄,其中功过谁能说得清楚呢?
总之不谈对错,我倒觉得这等人物就该烙在丰碑之上,受永世长记!”
平日轻率的陆白这番话说尽,倒流露一丝毅然来。
陆沉惊讶地瞥了他一眼。
“白弟平日功课不努力,倒能将《鸿蒙山海志》上戈庄的这段记这么牢?”
陆白搔头一笑,“师兄说笑。不过话说回来,在戈庄那等人物面前,任凭女娲娘娘神界主君的地位也不够看,怎会有他的秘境落在手里还舍得赐给我们陆家?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得而知,但这般说法也是有迹可循的,据说我们族里有位太上长老曾在秘境中拾到一页留有戈庄生前笔迹的茶道心得,仅凭其中寥寥几句就领悟出了法则之力,以茗入道跻身圣境,前无古人啊!”
“厉害!真是厉害!”陆白一腔倾佩跃然于胸,“当时读到那一段时,我便想着我若能成为这样的人物才算是不虚一生。”
“哈哈,谁不想呢?”
“只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也终归于尘土,叫人唏嘘……”
“那个层次的存在早已超脱,生死只遵循因果罢了,没必要惋惜,谁晓得是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来吧师弟,再碰一杯,敬戈庄。”
陆沉举起酒碗,抬眼再瞧陆白,只见他一脸尴尬怪异瞥向他身后挤眉弄眼。
“你怎么了?”陆沉说着准备转头寻他视线处。
只见一只玉手掠过眼前,直接薅住了自己的耳朵,狠狠一拧。
“哎哟喂夭寿了……”熟悉的痛感袭来,看清眼前的女子瞬时闭嘴。
“一下午找不着你人,跑这儿来敬哥敬姐的了?”
“阿梨阿梨……错了错了错了……轻……轻……”
陆梨玉狠狠一拽,松开手,又瞪向陆白,“小白哥哥。”
犹如魔音入耳,陆白也悚了起来。
随即硬着头皮扯出一个自认为端庄的微笑。
“梨玉妹子别生气,沉哥只是来找我说说秘境的事情来着。”
“你们二人尚未及冠就学饮酒,我一定要去告诉饮商长老和清漪长老……还有洪泽长老,让他用铜火烧你们!”
“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还在睡着……”
门外不远处陆洪泽的声音响起来,让三人都打了个激灵。
“快快快,收起来。”
陆白手忙脚乱,陆梨玉说起来要告状,真到这会儿也是帮着他们的,立刻拿出一只口袋状的法器,将一片残羹剩酒收得干干净净。
此时陆洪泽和陆清漪也走了进来。
见几人背着手,陆白和陆沉脸上还挂着红晕,虽收拾得快,一股淡淡的酒味还没有消散干净。
陆清漪上前想说些什么,教训一番来着。
被陆洪泽拽住了袖口,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说太多。
“陆沉和梨玉,你们二人先回去,本座与陆白有话说。”
“是。”陆沉酒醒大半,带着陆梨玉忙不迭离开了。
“今日是有正事与你讲的,”陆涟漪和陆洪泽坐到凳子上,正了面色,“不过多久就是巨灵神秘境开启之日,你可做好准备了?”
“啊?需要准备什么?”
陆清漪好没气得瞪了他一眼,“你总归要准备准备护身的东西,与几位要好的师兄弟通个气,结个伴什么的,连陆良文都知道去藏书殿借秘境布局图看,叫你禁足,没叫你禁脑子。”
一根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
陆白撇撇嘴。
“良文师弟如何了?”说到陆良文,陆白抬起眼皮,面上一丝不明所以的神色。
他可不是个笨蛋,先前那场纠纷里,那陆良文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一眼就明了,又是假意送毒剌子又是给大长老告状。
最重要的是,后来陆银稍作打听便晓得,在下学路上,最起初向陆杉提起陆白旷课这事儿的人就是陆良文。
说到底小伎俩玩得一点都不高明
“他无妨,先前送你毒剌子一事他也认,”陆洪泽回答道,“你也莫为他说话,不管他本意是不是为了帮你,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本座让他尝了三道铜火,近几日伤应当也养得差不多了。
话说回来,他的祖母毕竟是跟在老祖宗身边服侍了上千年的忠仆,总要给些面子,不适合罚得太重……”
陆白咽咽口水,三道铜火,叫罚得不重?
“既然老祖宗都发话了,弟子定然是要对他照拂一二的。”陆白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
“……你便只管好你自己罢了,秘境里头处处都得当心,倒也不必分多少力气在别人身上。”
陆涟漪也晓得这陆良文作风不正,只打算叫陆白离他远一些,可又着实不该说出一些听在旁人耳朵里容易变成挑拨离间的话来。
两位长老也只暗暗感慨这小侄儿的纯良难得,涉世不足且叫人担忧啊。
“尚有一事,冠礼过后紧接着就要下山了,若有机会,帮姑姑跑一趟凡界江南的广陵城,”陆涟漪展开手掌,显出一枚精巧的药瓶,“广陵城西有间叫‘继世堂’的药铺,将这枚丹药交给一位李姓掌柜。”
“姑姑,这是做什么用的?”
陆白接过药瓶,好奇得把玩起来。
陆涟漪顿了一顿,只开口:“不该你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