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凛已外出四五日未归,孟忆纾心狠想他死在路上才好。
这样,她就解脱了。
却又念傅璟凛身居要职,若是离世了,再找一个能庇佑大萦的人,实在太难。
这些年,孟忆纾虽身陷囹圄,依然关注天下事。
有时傅璟凛会告诉她,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从管家金山口中知晓。
从得知孟仁被判处斩刑后,孟忆纾便对世道深感失望。
父亲孟仁居国子监祭酒多年,上任以来,兢兢业业,没有一刻懈怠。
一朝罹难,她请求父亲招抚过的后辈,请求他们为父亲申辩。
没有人愿意。
她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人人为了自保退而避之,她能理解,却无法接受。
行刑前,孟忆纾去牢里见过孟仁。
孟仁还是温和模样,与往常并无不同:“你怨我吗?鸢鸢?”
孟忆纾无言。
她怨恨地想那不过是个将军,死了一个,还有千万个,爹爹何必淌这趟混水。
若是孟仁能像他人一样选择自保,便不会有今天。
“鸢鸢怨爹爹也是应该的。”孟仁叹息,“可是,往日爹爹教导学生:大丈夫敢做敢为。若是爹爹不站出来,无颜面对那些授过的圣人贤书!”
孟忆纾问道:“爹爹后悔吗?”
“不悔。”孟仁坚定道。
“鸢鸢不怨爹爹。”孟忆纾停顿道,“君子坦荡荡,爹爹是真正的君子。”
孟仁老泪纵横:“好孩子!爹爹走后,你和阿予要照料好你们阿娘!”
孟忆纾忍住不哭。
自孟仁被判处斩刑后,夫人白婳自戕于府中。
孟忆纾微微点头:“爹爹放心,我和阿予会照顾好阿娘的!”
“鸢鸢,无论走入何种绝境,都不要放弃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终究要自己直面风雨。
好好坏坏都由她自己一人承担,再无人给她庇佑。
“鸢鸢,也不要怨别人不肯站出来替爹爹辩解,他们都要难处......”
“可是......”
孟仁摆摆手:“爹爹好歹安稳几十载,不必担忧粮食收成不好,没有粮食吃;也不用担忧布不够,没有衣服穿。爹爹不苦,苦的是那些百姓......”
看守走过来:“时间到了!”
孟忆纾缓缓低下头,双手置于:“谨遵爹爹教诲!”
“去罢!别让他人为难!”孟仁挥挥手。
孟忆纾走到一半,突然回头,坚定地说道:“下辈子,鸢鸢还要做爹爹的女儿”
孟仁喜笑颜开:“下辈子,爹爹也还想做鸢鸢的爹爹。”
那是孟仁同孟忆纾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再怨恨。
百姓一直被父亲所挂念关怀。
她要替爹爹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
可是,与傅璟凛成亲后,她就像在天翱翔的鹰,原本要直冲九霄,却被生生折断了翅膀。
她早已千疮百孔,无力关照别人。
许是这个原因,自孟仁过身,孟忆纾从未梦见过他。
她只能知晓,却无法行动。
可谓有心无力。
傅璟凛刚回到府中,伯安侯傅霆就派人来传话。
傅璟凛卸下头盔,抱在怀中:“金叔,夫人的药每天有按时吃吗?”
“将军放心,老奴都盯着的。”
“这两天夫人身体不适,你们照看得仔细些。对了,你们给栀园多填一点炭火,夫人怕冷。”
“是。”
傅璟凛带着许珩马不停蹄地赶往伯安侯府。
“见过父亲。”
“来了?张叔,给我拿虹影鞭来!”
张管家颤抖道:“侯爷不可!少爷一直在路上奔波,身体经不起折腾,还请侯爷三思。”
虹影鞭只有族中触犯家法过于严重时才会用。光看外表,只比一般的鞭子宽些,却不知鞭子上小刺遍布。受过三五鞭,躺在床踏上三四日别想下床。
傅璟凛倒是很冷静:“不知孩儿犯了什么错?要用虹影鞭惩罚孩儿!”
“你还好意思问?”傅霆脸气得通红,“本候问你,自你成亲到现在,多久了?”
“八年。”
“你成婚三年后,你答应我,要是一年后还没有子嗣,要不休了她,要不纳妾。到现在,依然还没有子嗣,你当我说话是耳旁风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孩儿愿意受罚!”
傅璟凛脱下身上的铠甲,只留下一层薄衣紧贴身上。
许珩不忍直视。
傅霆抽打结束后,傅璟凛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起来说话!”傅霆狠狠道。
傅璟凛的双腿好似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他强忍着痛意缓缓站起来。
“你是休妻还是纳妾?”
傅璟凛千丝万绪:“孩儿,不愿...休妻...此生...孩儿...只会有她...一个妻...”
“你置侯府的将来于何地?”傅霆暴跳如雷,“孟仁死就死去了罢,还要留女儿祸害我儿,当真是该死。”
“父亲...您...有气...孩儿...一并承担...不要牵扯...其他人...”
比起伤口,傅璟凛更疼的是心。
傅霆偏爱傅璟怀,却要装作一副公平的模样。
若是傅璟怀还在,那还会管他傅璟凛有没有子嗣。
“你回府中好好思虑一番,想好了,给本候一个答复。”
“是...孩儿...告退...”
许珩扶着傅璟凛:“金管家,你快把扶膏拿来!”
“金...管家...夫人...睡了吗?”
“将军,夫人刚吃了药,歇下了。”
“许珩...扶我去栀园...”
“少爷,夫人已经歇下了!你身上血还在流,先把药涂了吧!”
“不行...我已...许久...未见她...我...放心...不下...”
许珩拗不过傅璟凛,扶着他颤颤巍巍走到栀园。
孟忆纾没睡,听到动静后起身。
“翠竹,点灯!”
孟忆纾拿着灯走出门,远处,傅璟凛像一堵巨大的墙,轰的一声,如数坍塌。
许珩独自一人扶不动傅璟凛,见到孟忆纾就像见到救星一般。
“夫人快来帮忙!”
孟忆纾虽是恼怒,却也还是搭把手,将傅璟怀放在床榻之上。
“这是怎么了?”
“少爷被动家法了。”
孟忆纾退后:“我不是大夫,找我没用。”
“夫人!”许珩心急,“少爷是为夫人您受的伤!”
孟忆纾抱手:“许珩,你还是带走他罢!我不会照顾人。”
“家主责怪少爷没有子嗣,才动了家法,夫人怎可这般无情?”
“你家少爷也未曾对我仁慈过。”话音刚落,孟忆纾离开了栀园。
任凭许珩如何喊,孟忆纾都不曾回应。
许珩已经绝望,抬眼却看见熟悉的身影。
“夫人!我就知道你不会无情至此!”
孟忆纾没好气地说道:“算了,就当是我欠你们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