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人影憧憧,于安澜双眼沉得近乎要合上,不知为什么一直倔强地撑着,许是习惯使然,也可能在害怕明天的到来。
天是不合时宜的降临,曙光穿破云雾刺进帘幕的合拢,悄悄塞来雀鸟欢快的歌唱,在这个换季时刻,她难免眨了下眼,错过精彩瞬间……
闹铃响得急切,寸寸挪向收纳箱边缘,于安澜双眼尚未睁开,魂已回过神来,与砸在肚皮上的手机撞个满怀。
糟糕!
要迟到了!
手攀床缘借力爬起,于安澜四肢并用地站稳,险些头重脚轻的又倒栽在地,她托住头摆正方向,顾不上其它,摸到手机就往房门冲去。
好在房门半掩,省去了开门的费劲,只需要顺势关上,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楼梯口,于安澜锁好门匆匆迈下几节台阶,恍然间想起什么,愣是没来得及抓住,她回头看了眼。
楼层正中,电梯斜对面,标识着楼层编号的方牌里数字略显模糊,当她定晴细瞧时,间隔十分钟响一次的闹铃再次振动,不同于前次急切,是旧日拆解铜铃的清脆,回荡在整栋楼里从上到下,如冬天防风时戴的帽子般,紧箍又压实。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仿佛有什么要破壳而出,她搭在扶梯的手逐渐偏向额角,可于安澜知道闹铃第三次响起代表什么,不由得捏紧了手机。
加快下台阶的速度,于安澜转眼来到大门——整栋楼的入出口,瞥见身侧叮的一声,电梯楼层数不断叠加,做着简单的加减。在她离开楼房那刻,数字变化成三的字样,也就是于安澜所住位置,长达一分钟的静默。
一分钟,六十秒。
六十秒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故事翻页,可以做次深呼吸或简单冥想,甚至有来有回的进行一场交谈。
当然,一分钟同时能够于安澜结束跑则近走则远的短途。她赶在绿灯闪烁的空档,揪住黄灯切换的尾巴,左右脚先后离开红灯区域,长舒一口气。
顺着这口悠长的气,拐角疾驰过一大型车辆,呼啸而过的车窗堪堪踩着她弯下的脊背,停靠在远处环挂稀疏绿植的站台,替她完成了呼吸交替。
那是于安澜每天赶班的公交,此时正舒展筋骨等待四五个人上车。往日油柏路暗暗与车轮较真,想必今日也不例外,车轮胎依旧有些许磨损,却是靠近了才能看得分明。
但不同往昔的是,今天悠哉排队的列伍里没有她。
“哎!等等我!等等我啊!”
人行道距离站台有鱼跃出水面再飞一次的遥远,何况红绿灯离站台更是远上加远,于安澜脚上生风,跑得再快始终不及队伍缩短的速度。
最后一名乘客本是姗姗来迟的老人,她佝偻着脊背,站到双肩包少年身后,他时而抬头看眼进度,在老人靠近时错开位置,礼让对方先行上车。
两人顺序调转,少年托举老人站稳在扶手边完成流程,紧跟老人上车的右脚迟疑地停顿一下,偏头看向于安澜跑来的方向。
此时,于安澜已经跨过那条分界河,跑入公交囊括的范围,少年收回视线,就着右脚发力使整个人站进前门,伴随扫码完成的清脆,车门也关闭嵌合。
车窗反照出她亦步亦趋的身影,于安澜挥舞双手追喊着,被抛之脑后的车轮卷起逐渐明朗的辉光,就这样公交车带着它独有的洒脱离开了她的视野。
放缓的步子在当下看来是多么可笑,她置身扬起的光尘里,不敢置信地目送公交消失在云层翻滚的浪潮,愣了一会儿神。
02
凌乱的发丝随落叶远走,可十字路口从不缺车辆往来,齿轮一遍遍碾平它们,有的不堪重负零碎成渣,有的东躲西藏妄求生存,有的攀附缝隙开始流亡。
而人行道与站台的分河,偶有电动车竞相超越彼此,却始终没有单车来得这般张扬,叮咚作响的引人回首。
未见车影先闻探路声,于安澜只好重归站台的怀抱,浏览起公交实时播报界面,搜寻着下一辆不迟到的公交。
“什么嘛?哪有这样子对人的!”
“就是就是,你也看不过去对吧?!气愤才是常态嘛,对方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咦~就是这里了吧?”
“我看看,对!车停这里刚好,我们一路逛过去。”
话语为单车的旋律谱词,两人驱使着单车前进,并肩谈论近来趣事,看起来相谈甚欢的模样,于安澜余光忍不住追随她们横穿站台缝隙,停靠在站台后左边空地的驻车点。
五条路线抵达时间无一不是超时的懊恼,放平时她已经在路上,如今只能另想办法,于安澜见两辆不同颜色的单车先后卡锁,她抿白薄唇,重新走回人行道。
“正好我昨天找了攻略,这片虽然是老城区,但风景也不少,我们一路逛过去,既饱了眼福又填饱了肚,感觉还没开始就已经很快乐了呢!”
“你呀,真是什么话都给你说了去。靠过来点,今天的太阳毒辣………”
错肩与两人擦过,于安澜接替她们的位置准备扫码,划开手机屏幕是梅映雪下破土的春色,她眸光黯淡一瞬,紧接大拇指按上指纹解锁。
嗡——请尽量覆盖指纹图标并稍作停留。
嗡——请尽量覆盖指纹图标……
嗡——请尽量……
指纹匹配失败,还可尝试2次。失败后将锁定30秒。
请输入密码。
03
接连三次失败本没有什么,输入密码后进入,却提示电量不足,时间落下一格,与朝升的辉光一起,拉长了远方。
光晕圈揽着薄云,人行道旁无林荫,还没开跑,于安澜已经感觉到沉重,抿紧唇后下意识扬起微笑的弧度。
两人的欢笑声很快被赶超,迎面扑来的是沿途未散尽的尘雾,可就算追上下一站公交,也于事无补。
宽松短袖贴合单薄背脊,从快到慢,小跑到急走,拐过弯便算跑完一半,于安澜途径公园广场,不知道谁家风筝断了线,随她止步十字路口扶膝垂头。
风筝挂在凉棚上,线转悠着,于安澜抹去眼角的刺痛,撩拨到耳后的食指沾了花香,连带嘴里都有些发苦。
这是许久未有过的熟悉,她偏头细瞧身旁圈围的花丛。化成一团的斑斓在细看下逐渐明朗,于安澜一眼认出边缘几近萎靡的喇叭花,散在其他花里,难免被疏忽。
红灯闪烁着,与心的跳动吻合,嗡鸣骤响,车辆做好抢跑准备,于安澜收回视线,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个想法。
相隔一条河道的距离,新老城区的街巷就互通彼此,大厦坐落两者之间,也是半新不旧的模样,偶有飞机划过天空留下尾迹,才得以窥见它独属的清新大气。
同于安澜拐进大厦空地的,还有一辆蓝白电动车,不同后者停入林荫的悠闲,车主解开头盔,余光一扫,便是刚从门口冷气退出来的她。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在冰火两重天的冲击下,于安澜连打三个喷嚏,头晕到险些站不住脚,她捂嘴往旁边挪了些距离,又打两个喷嚏。
再抬头时,一包抽纸递来,于安澜才发现身旁站个女生,穿着时尚,两段彩绳麻花辫前后搭在肩头率先吸引了她的注意。
“嗨,吃早饭了吗?”
“啊……谢谢,吃过了。”
“还有十三分钟到点,我先去拿早餐啦。”
“好……”目送女生走远,于安澜下意识蜷缩手指,碰到刚撕开封口的抽纸,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明明两人平日没有交集,只在最初进门时打过照面。于安澜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些,是个骨头里挑刺的人,便尽可能不与对方碰见,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搭上话。
04
“滴——感谢参与。”
机械音毫无情绪起伏,于安澜却听出点归属,她无声笑了两下,转身撞到同期进来的人,幸好退得及时,两人没有碰头磕上。
对方手里拎个保温杯,陶瓷内胆,一年四季不改,倒是换了稳重的外观黑,于安澜见他拧开杯盖,边吹散热气边往办公室走,动作熟练老道,每回遇见都是在喝水与烫嘴徘徊。
跟他身后进入公司,于安澜细数今日要做的事。平日她总是第一个到公司,偶有赶不及的情况也是提前半小时左右到。头一回踩点,不知道五分钟后开会要的报告检查怎么样。
“小于呢?怎么没见她人?”
“哦,她上厕所去了。”
“没有吧?我刚从厕所出来,里面就我一个……”
“姐,她应该在茶水间备水,晚点儿不是要招待客户嘛。要不我去寻她一下?”
“算了,你们谁看见她说一声。”
“好的,姐。”
“借你纸擦擦。诶,这不是……”
“不是你的东西别碰。”
两人先后走在一条道,于安澜正思索着,有没有漏掉什么。恍然想起,刚才的女生和他分属同个部门。
两区办公室相隔不远,但也南辕北辙。于安澜趁没到分区前,抛出话题与对方攀谈,再自然过渡到女生上,获取了个大致位置——贴便利签最多的座位。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各走各的独木桥。
原本道很宽敞,整栋大厦归公司管辖,后来经营不善,出租半数维持运营。
在一个领域站稳脚跟的背后是无数人奋力铲平道路。可尚未做大做强,反倒成了他人眼中的蛋糕。
人人都想挖一口品尝,有的人下手快,先铲一刀占据上风;有的人机敏,挑上层最鲜美可口;有的人聪慧,各取部分揣摩……
于是,要收回的楼层如泼出去的水,蒸发是最好结果,却总有人胃口不足以支撑野心,导致蛋糕千疮百孔。
余下半数缩水,造就了如今所有部门挤在上下三层里,运作一个远大的梦。
路过快个位数的业务部,于安澜顺手推一个塑料凳进桌下,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文件夹,每张桌无一例外,哪知里面塞满两张来不及收纳的折叠凳,她只好换张桌塞,避免出现上次人摔椅烂的事故。
不过随手的事,于安澜往部门快走几步就到,左手刚搭上门把,身后响起一人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应了句,回头发现是业务部门留守人员。
05
步履匆匆,怀中抱满了纸,对方正歪头夹电话交谈,双眸堪比窗外碧空敞亮。
看起来很有希望。
欣慰的笑容推开了厚重的门,门很有质感,双手费点劲推才有风吹来,喧嚣在顷刻间穿破内外壁垒,是有关她的话题。
“大白天就做梦,光凭这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你要有资格!”
“这个项目是我谈下来的!我!后续也是我们在跟进!名额删删减减就这么几个,不说他们两个,你把她加进去我都不会说什么!她一个临时调过来的人凭什么?!”
“这个项目是你谈下来的没错,可连半路腰斩也是你。人家凭本事争回来,你又做了什么?”
“安澜到的比你早,走的比你晚,做事比你勤,哪样不比你强?你犯错不想着弥补,现在理所当然地伸手要结果~你有脸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好好好,所以我现在成罪人了,是吧?这么会说,当初怎么不见你们一个个出头吱声啊?啊?!”
一份蓝白文件夹横立在桌,任由两人争吵,四个人把气氛一度闹到火热,文件夹没了纸页支撑,当即倾斜歪倒,露出三分之二的分组名单。
其中一个名字相比其他,字迹淡薄,若是有心人细看,甚至近乎到橡皮擦一蹭,便缺失一角的透明。
手里没了真凭实据的家伙,两人当众对骂起来,白纸黑字洒满桌,另外两人一个拉一个劝,生怕这对磁铁撞出花火。
硝烟透过半掩的门,于安澜瞄了眼,留守成员逃去茶水间的背影,内心毫无波澜。
她知道,这是早晚要爆发的争吵,就像来时不逢春,无法预料过程,于安澜掌控不了意外,只能尽可能避免误伤。
她垂眸抽出张纸巾,耐心对折,一层又一层,直至挽出朵花来,再拆开,继续等落幕散场。
舞台边缘,一纸报告竖立缓缓攀升,吸引了一个成员的注意,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发现了不对劲,两个人招手,左右包围过去,白纸弯折平放在桌,一张接一张。
“地板舒服吗?朋友。”
“啊啊啊啊!别过来!自己人自己人!”
“哼,谁跟你自己人?瞧你脸生的很,不会楼下新招商派来的卧底吧!”
“不不不,如果你们说的是于安澜的话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和我换班了……”
反复折合的纸巾叠成一方天地,于安澜闻言愣了会儿神,搜刮脑海中的记忆,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闹铃一响条件反射起来,忘记了。
“……没见过。你呢?”
“你原先是哪个部门?”
“……我今天休息。安澜之前替我加过班,说是核对下流程、跑跑腿,我才来的。”
“这么说,你人还怪好。休息天来替人上班——现在的假这么好请了?”
“别看我,我上一个月申请的假到现在还没批,只能内部调休。”
“她说的是换班。相当于连休前一天找人代班,就多休息一天。”
“是这样的……”
“哦,要么外面业务,要么楼下文员。你说我猜得对吗?”
层层摊开,折叠的皱纹无论如何按压抚平,都无法抹去上面残留的痕迹,于安澜抿唇,下意识扬起微笑,她改推为拉。
06
擦肩茶水间回来的业务部成员,两人点头相互问好,一人继续她的忙碌,一人重新站回分区岔道。
前行是女生所在的财务部,左拐是茶水间,右边是电梯离开。
据目前形势来看,回工位拿包抽纸还女生是行不通的,三方尴尬不说,要是影响项目进度,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低头扫了眼手机,黑屏,早已进入紧急关机模式,去茶水间续航,少说要待五分钟甚至更长时间,也是一样的。
那么,直接离开吧……
于安澜无法确定女生这包抽纸是备用,还是替换,她想了想,先放到桌上还人家,改天再补包新的比较好。
楼层尽头是财务部,规模小,人员没有一个调动,都是熟悉面孔。
业务部分散,沿途却不影响他们走动,听说他们有另外上楼的通道,是铁门阻拦,仅且只有内部流传的钥匙能解锁。
至于她怎么知道?
也是从别人只言片语中了解。
一眼望去,是纸堆砌的茫茫汪海,如此情形,于安澜只在青春里见过,不同学生的色彩交错,他们整理得正,似乎有某种微妙的规律。
左右试探走几步,果不其然,女生的位置分外突出,如花丛,似彩虹,沾满了各色便利贴,字体娟秀,于安澜瞬间联想到女生的彩绳麻花辫,一样有个性。
座位上没人,于安澜环顾四周,每个人静悄悄地交流,有个别人注意到她,看一眼又立马收回,只要不往对方方向靠拢,连一眼都嫌多余。
动作尽可能轻地放,于安澜默默摆正抽纸位置,借桌上没盖帽的钢笔在折皱的纸巾面,小心翼翼地写下谢谢二字,确保不会因走动飘移,她才放心离开。
时间一下子空出来,反而不知道去哪里。
等待电梯上行的功夫,于安澜索性放空自我,目光游移,随楼层数不断跳动回转。
1、2、3……
当啷!
蓦然一声惊响,是踢翻东西的清脆。
余音刹得快,于安澜偏头没听一会儿,电梯同时到达。伴随电梯叮的一声,她十分确信,那道声音不是错觉。
电梯斜对面,楼梯间门一边半掩着,隐约可见下楼的梯阶。于安澜往旁边探了眼,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保洁堆放杂物的地方,扫把、畚斗、水桶,门把手旁甚至露出半截麻圈,还掺了点眼熟的彩色。
电梯见于安澜犹豫,闭合上门就往高处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