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倒入玻璃杯，杯中的茶叶慢慢地浮起来。方丞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杯口微微升起了热气。
他一边倒水一边在心里叹气，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位新来的客人的视线一直集中在他的每一个举动上，使他如坐针毡，即使他没有表现出来。
方丞倒好茶转过身递给客人。对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沉默着接过。方丞看着这个怪人并不喝水，却是把玻璃杯举到与视线齐平的地方，观察着玻璃杯里的热水，好像里面装的是什么难以言喻的新奇玩意。
方丞想，又或许这位客人并不是在看杯中水，而是透过玻璃和水在观察自己。
安静的时间太久了，方丞不得不打断了对方的自娱自乐：“您觉得自己最近怎么样？”
对方答到：“非常不错。”
“那您为什么来这里心理咨询？”
“有人觉得我需要，非让我来的。”
“那您自己不觉得自己需要？”
“当然。”
方丞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对方的人生自述：“您的父母都有较为严重的精神类疾病？”
“嗯。”
“您在小时候经历过严重暴力流血事件？”
“嗯。”
“您……”方丞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摸了摸下巴，不说话了。这种情况不能有被刺激的风险，即使对方十分优雅地翘着二郎腿，两手交叉，脸上看不出情绪。
于是他自己默默的翻看了后面几页，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灰暗无光。
那几页纸上充斥着“神”、“人类”、“深海”和“死亡”。
看来是否有妄想症还有待商榷。
知了在窗外发出一阵阵恼人的声音，一开门，酷暑像一条敏捷的毒蛇，从外面窜了进来，直冲面门，让人忍不住向后退进凉爽的空调房里。是跃城夏夜。
“开门拿个外卖就感觉自己要中暑了！”云璃提着外卖走到餐桌边上，对房间里的人喊，“为了庆祝我们大学同居，我点了烤串。邓林晚，快出来吃！”
房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慢慢探出半边脑袋。苍白到病态的肤色，没有表情的脸，黑漆漆没有光的眼睛，以及……睡醒后炸毛般的一头短发，都是那么熟悉。
“有烤鱿鱼……”云璃见邓林晚盯着她又不动了，无奈道。
邓林晚这才踱出来，安静地坐在餐桌旁，一副乖乖的样子。
“但我跟你说，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我本来以为你隔三差五吃烤鱿鱼，吃一两个月就会腻了，竟然过去一年了，你还在吃。为了你的身体健康，吃点别的吧！”云璃唠叨着，宛如一个老母亲，对着孩子长吁短叹，结果依旧没得到半点回音。
这次的罪魁祸首在认真地吃她的烤鱿鱼，头也不抬地说：“我身体不会有事的。”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喜欢的东西值得一直喜欢，就像我喜欢阿璃也一直不会腻啊。”虽然她的眼睛还是黑漆漆的，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云璃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黑漆漆的星星。
云璃面上不显，耳垂却红了。她默默转过脸去，不让某人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啊！这该死的直球！这该死的热恋期！
在云璃的强烈要求下，邓林晚，这个饮食和作息都极度不健康的人，终于提着大大的外卖包装袋出去倒垃圾。这时她展现出了“凡事以目标为导向”的人生态度，飞速扔完垃圾往家走。
电梯门慢慢关上，邓林晚发着呆吹着电梯里的风扇。还没等她按楼层键，忽然，传来一声喊。这突然的喊声从正要完全合拢的电梯门缝中挤进来，像一串刚被点燃的炮仗被人扔进了电梯。
邓林晚从白日梦中惊醒，伸手按了一下开门键。一个大爷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脚上踩着一双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急，就好像刚才不是他大吼一声，让邓林晚等他似的。
“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呢，也不知道等等长辈，”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邓林晚，就像没意识到其实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嗓门依旧很大。
邓林晚很确信她不认识这位“长辈”，毕竟她第一天搬进来。
大爷按好了楼层，见邓林晚不按，用余光瞟她，说：“小姑娘住在几楼啊，熟悉了以后互相帮衬帮衬，要是顺路也帮长辈倒倒垃圾。”
邓林晚一动不动，手插在口袋里。
大爷不耐烦：“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别人说话怎么不理的，一点素质也没得。”
他抬头一看，他到了，本来嘴里骂的话勉强收了回去，等电梯门开就背着手出去了。他自己可能没在意，但邓林晚看到楼道里的灯闪了闪，电梯颠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重物挪出去了。
迟钝的邓林晚终于想起云璃教她的，遇到别人要礼貌微笑。她这笑里每个细节都没什么问题，但看上去就微微有些敷衍和虚假。但她眨了眨眼，内心很愉快。
因为云璃是绝对不会见到这个老大爷了。
周一早上七点，邓林晚像是上了发条的钟表，准时睁开眼睛。她转过身，发现她亲爱的女朋友还在睡，她捧住云璃的脸，轻轻揉了揉。云璃一下就醒了，她睡眠很浅。盯着某人精致的脸愣了一会之后，云璃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和邓林晚同居了。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她拽着小邓同学出门了。
今早八点，邓林晚有课，云璃去图书馆自习。两人各自提着刚买的早餐，在教学楼门口分别了。
虽然进入跃大已经有一个学期了，但穿梭在绿荫下，见到许许多多的人不是手中拿着书和笔记赶往图书馆，就是正在和同学聊课业上的东西准备去上课，云璃都不由得感叹：这就是第一学府的魅力啊。更别提跃大设施齐全、堪称一绝的图书馆和网球场，和各种各样的丰富多彩的讲座。高三的疯狂学习，值了！
“呦呦，云同学，笑这么开心，”有个长发姐姐飘然而至，正是英文系的学姐常青禾。
常青禾也是裕城一中毕业，考入跃大的学生。在高中时因为竞赛和云璃认识，结为好友。她今年大二。
仙女姐姐一说话，气场马上就被破坏了：“祝贺你乔迁新居，和女朋友二人世界快乐吗？”
“还行，和她产生了一点点矛盾。”
“嗯嗯？说来听听！”
云璃见学姐满眼闪着八卦之光，只好对她讲了昨晚关于烤鱿鱼发生的种种。
“咦，平时看着莫得感情的样子，这话倒是挺会说的嘛，”常青禾托着下巴思索。
突然，云璃见她表情开始变得更加生动了，马上就知道她恐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了。果然，她伸出一根手指：“真相只有一个！她是渣女！”
“什么？”云璃为她丰富的想象力所震惊。
“她就光说这些堵你嘴罢了，其实可并不在意呢，”常青禾竟还认真起来，开始给学妹盘这些戏码，“有时虚假的感情就是这样的，说一说喜欢，享受你的爱，你一不如她的意她便不开心了。”
“你这就……”云璃无奈道。
“你说你说，她是不是平时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从不给你发消息？”常青禾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好像确实是，”云璃顺着她的意思答。
“那你岂不是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给了她做坏事的可趁之机啊！”
“她就是自娱自乐和学习吧，也不会干什么啊。”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她是不是从来不说她家里人的事情？”
“好像确实是……”云璃沉思，露出“事情变离谱了”的表情。
“而且据我所知还是你先表白的，她不会没亲过你吧？”学姐一眯眼，大事不妙。
“呃……”云璃眼神乱飞。
“嚯！她不会没和任何人说过你和她在一起了吧？”
“她除了我也没什么朋友吧，或许、应该、可能、大概没有。”
“那就是条条全中啊！”常青禾倒吸一口冷气。
“我已经认识她三年多了，她绝对不是这样的！虽然她有点面瘫也不管与人相处的事情，但她……脑子很好，专业课成绩杠杠的！长得很好看、很安静、钓鱼很有耐心……”云璃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她钓鱼之外的事也很有耐心的……”
常青禾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天呐，云璃，我很少见到你傻成这样，呃，但别难过，也许你是对的，她可能真的只是不太一样。”她见云璃垂头丧气，急忙安慰道。
云璃沉默着走进了图书馆。
邓某人终于下课了，她掏出手机，就看到女朋友发的消息，最上面一条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字：“你是不是欺骗我感情？”
邓林晚：？？？
她赶紧往下翻，最后一条：“我怎么迷路了？学校有什么地方四面都是黑色大门？”
邓林晚周身气息一下子凝固了，她脸上表情更加严肃起来。
她一抬头，却见光线暗下来，周围赫然是四扇黑色大门，上面爬满了一种奇异的藤类植物。那植物还发出像血一样殷殷的红光。
暑气退却，四扇庞然大物散发的气息就像张牙舞爪的毒藤，慢慢向中间的女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