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冻之海,新生之神,上潜之泪,悲悯之佑……”童年奶奶常常唱起的这首歌如今像赞颂神的低语,空灵圣洁、虚无缥缈,在耳边回荡。
寒意像泥鳅一样钻进骨缝里,伴随着失温和眩晕,云璃感觉自己是掉进了海里。她觉得自己下沉速度很缓慢,但当她勉强睁开眼睛,却发现下沉的速度快得不正常,也感觉不到海水的压强。自己的手很小,像是小学时的自己。辽远海面的尽头是冰山,它最顶端只比海面略高一些,最底端却不能望见抵达何处。
云璃疲惫地闭上眼睛,然后仅剩的感觉只有坠落。
突然有人托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带她向上游去。那人动作很轻,很温柔,但一个词在云璃脑中回荡:安全。暖意慢慢回归,这时海给她的感受不一样了,现在的海使她想起一次游泳,她变得灵活,轻盈。
头露出海面时,她再次睁开眼睛。一个男生,微卷的黑发及肩,沉沉的黑眸微垂。他稍稍低头看着自己,瓷白的皮肤映着海面波澜的微光。“这段记忆只有你再次沉入深海才会想起,”男生的话传进耳中,声音很遥远。云璃却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只是控制不住地一直盯着对方右眼的泪痣。然后他化为虚影,散去了。
“Du~DaDa~Du~~”口袋里手机振动的声音把云璃惊醒了。刚才的梦怪异而真实,就像是在别的什么空间发生过。但随着理智慢慢恢复,她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嗯?我刚刚好像是在学校图书馆,闯了一扇黑色大门,但现在却是在一间教室里了,”云璃眯着眼睛思考。
环顾四周,非常熟悉。等等,这不就是裕城一中吗!左右忙碌的同学,也都是云璃的高中同学,而且是高一版的!难道是穿越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同桌岂不是……
“你怎么刚睡下就醒了?”高一版的邓林晚侧头看着她。从云璃趴在桌上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邓林晚的脸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皮肤都没那么苍白了,有了几分生气。邓林晚长长的睫毛好像能把阳光像泪珠一样挂在上面,使她的睫毛泛着微微的金光。只可惜这时两人关系还没有这么亲密,邓林晚看她的眼神更为淡然。
看着这个眼神,再想想两人确定关系以后邓林晚的眼神,不说天差地别,那也是很不同的。渣女理论不攻自破,毕竟邓某对不喜欢的人都不稀得看一眼,实在是没心思养鱼。如果还能回去就和常青禾再继续辩论,云璃想。她了解邓林晚的品行,所以是半点不信常青禾跑火车的话的,失落主要是因为没能帮女朋友正名罢了,但也因为……自己对伴侣家庭和经历确实不太了解。
云璃曾问过邓林晚一些她家里人的事,但都被对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也许是心理创伤,但根据云璃对她的了解,更可能是她认为说出来会对云璃造成心理创伤。所以云璃只能水到渠成,让邓某自愿说。
邓林晚见云璃不光不理她,还板着脸叹了口气,觉着有些迷惑了:“你做噩梦了?”
“没,没,”云璃赶紧说,“现在几点了?”
“12:40。”
云璃松了一口气。好得很,是午休时间,平时高一的自己会小睡一会,现在正好用来探一探情况。
走廊上,学生们脸上各有各欢快或是苦恼的表情,云璃这次用一种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所有人,身在其中,心早已远行许多年。
学校,钢铁森林的春天萌芽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时间好像静止了,高中的记忆像溪水一样涓涓流过,中间有细碎的、深刻的、温暖的、惆怅的事,有走廊里微笑点头经过的老师、一起在食堂拼桌吃饭的好友。还有一闪而过的,邓林晚的脸,依旧不会笑,但眼中充满了轻松、快乐和信任。
可刚才的梦到底是什么呢?
那首歌谣,并不朗朗上口,歌词也更像是为了简洁记述一件事而写下的,而这件事的场景,和梦中有几分相似。云璃有随身带记事本的习惯,随即她掏出小本本,将几个疑点记了上去:“这个海是什么海?‘待冻’是什么意思?那个男生是所谓的‘新生之神’吗?为什么‘上’与‘潜’连用?‘泪’难道只是指泪痣吗?”
她咔哒咔哒按了几下笔,犹豫地加了一条:“悲悯之佑,‘佑’的是我吗?”
继续往前走,来到大厅里,云璃立刻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公告栏上原本学生部精心设计的板报被一段简洁的消息取而代之:
“亲爱的玩家,欢迎来到伴生系统。本着陪伴生者、和睦相处的宗旨,系统竭诚为您服务。我们将与您一同度过一个美妙的假期。在此期间,请玩得开心,并:保证高一六班全员存活。当然前提是:您自己得活着哟!”
这段字使云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自称伴生系统的东西,表面友善,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吃人”二字。还有一些具体信息,云璃还没来得及好好分析,就感觉背后跗骨的冷意。
“云璃……你在这里啊……”一道声音缓慢而拖沓地说,像是某种粘液,丝丝缕缕都粘在一起。
“是、啊,我们、都在、等、你,”另一道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像是一管牙膏最末的那点,要人费心费力地挤,它才会出来一点。
云璃转过身,看见了她一整月份的噩梦。
大厅的灯光倏地变暗,她面前并排站着两个怪物,能勉强看出一点人形。一个四脚着地,脖子像是肉弹簧,拧在一起,伸得很长,才把脑袋够到云璃的高度,这应该是声音拖得很长的那位。另一个没有手,像竹子那样一节一节的躯干上套着残破的校服,它一直在流口水,所以它每说一两个字,就要吸一下口水,这应该是一字一顿的那位。
云璃在战斗和逃跑中间选择了僵住。
邓林晚猛地睁开眼,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照在她脸上。她坐起来,扫视了一圈。不会错,是裕城一中,她真正意义上美好生活的开始。在高中里,她始终待在人际网之外,云璃走近了她,使她第一次体验到了同学间的友谊……虽然后来这友谊慢慢发酵成了一种更为酸甜的东西。
她的右边,亲爱的同桌正在小睡,样子恬静安宁。是她的女朋友,但恐怕不是她现在的女朋友。她根本不用看教室后方的钟就知道,一定是12:40左右。
邓林晚手插口袋向教室外走去,走出了几分悠闲。“咔”,她关上教室门,门锁机关弹进孔里的一瞬间,教室里所有人眼珠都没有动,而是一齐把头转向那扇门的方向,有的甚至脖子拧到了怪异的角度。“她走了……”“她走了……”它们都在窃窃私语,像是山风吹过松林发出的沙沙声。
大厅中的公告栏写着奇怪的话,告诉邓林晚要保证高一六班全员存活之类的。她看了一会,一转身就见到了两位……不知道什么东西。
邓林晚在习惯性面瘫和表演性恐惧中间选择了微微皱眉的嫌弃。
气氛冷得有些焦灼,云璃突然发现,“竹节怪人”头上有一个从黑色血污中勉强看出是红色蝴蝶结的东西,像是她班上文艺委员许婷常戴的。那另一个不会是——她屏住呼吸,见到了“长颈怪人”手上的红色手绳,是生活委员孙晴晴!云璃深吸一口气:“呃你们……油——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她一说完这句话,两人面目立刻变成了正常人的样子。高个的许婷轻轻拨了一下自己的斜刘海:“班长,学校艺术节的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班委要集体开会,你怎么还在这呢?”稍矮一些的孙晴晴推了推眼镜:“是啊,你很少迟到,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吗?”
“没,没,我刚刚想不到好的提案,在发愁呢,”云璃赶紧说,“走吧,去开会。”
两人并排走在前面,云璃走在她们身后,偷偷抹了把冷汗。
进了公用教室,各个班委已经都在了。和蔼的班主任也像记忆中一样对三人微微笑,招手示意。但云璃却不敢掉以轻心,之前对高中记忆的怀念心情像是被白蚁慢慢啃噬着,一点一点地消失。
“怎么了?”邓林晚恢复面瘫脸。她认出这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和生活委员,一个姓许,一个姓孙,但谁姓许谁姓孙是分不清的。
她闭眼再睁开,两个怪物马上在她眼中变了个样。“蝴蝶结同学”开口:“学委,艺术节筹划需要班委开会。”邓林晚规规矩矩地演绎着回忆的剧本:“学委和艺术节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这应该是句玩笑,但邓林晚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再一次起到了反效果。那两人对视一眼,略带尴尬,但也有些怕她,毕竟这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学霸,日常不是睡觉就是写题,社交难度一眼望不见顶。
“眼镜同学”摸了一下鼻子:“不知道,但还是去一下好。”
于是邓林晚跟着二人走了。
落座时唯一的空位在某邓姓同学边上,云璃只好拉开椅子就座。邓同学两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脸正在发呆。这动作当然不是她的专属,但妙就妙在,她会把帽子两侧垫在手和脸之间,把半张脸都遮住了,看上去像个自闭小孩。这个奇异的思考动作一直伴随着邓林晚进入大学,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也常穿黑色连帽卫衣。云璃受到惊吓,在短暂的安全时间内胡思乱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