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6

    神官颈上的冰晶消融,一声闷响过后,他像一只被箭射中的鸟一样颓然倒地,身下流了一小滩血渍。

    他趴在地上,巍巍屈起双肘弓着上半身想撑着爬起来,然而试了两下都没有成功,反而摔了一下巴的灰,不甘地抬起脸来,两只缺了眼珠的眼窝像是平地无故挖出了两个深坑,黑得幽邃,眼下两道血痕成了泪,看起来可怜可怖。

    云时欢站在原地望着,面色平淡。

    “重翡,还是那句话,你可知罪?”

    神官趴在地上,忽然像个疯子一样张嘴大笑起来,他发不清音调,笑也只是单调嘶哑的几声。

    “我以为你真成神了呢,原来只剩下半缕魂了,这很好,你也不比我强多少。”

    他瞎着眼睛摸向一边的石塑,堪堪撑起半边身子,脸上梵文消散了,除去那双眼睛,整张脸苍白瘦削,一副活不长久的样子。

    他骤然狞笑着冷哼了一声。

    “你留这缕魂想必不是专为镇我而来的吧?让我猜猜,这仙君就是苍梧神转世吧?看来我是找对人了。”他摸着胸腹,里头空荡荡的,没有心跳。

    什么苍梧?他在说季怀鹤吗?为什么要找他?云时欢听着二人对话,简直是一头雾水,心里炸开了锅,季怀鹤这家伙有事瞒着自己!

    那人操纵着云时欢的身体,怀抱着季怀鹤,面色波平如镜,身体却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很不放心一样。

    站定了,他冷冷开口道:“当年治你的是我,没必要牵连他人。”

    “他人?他也算无辜吗?呵呵,当年那些事哪一件不是因他而起!”神官还是笑,阴测测的,怎么看都不是个高兴的样子。

    “可惜啊,差一个瞻凌云人就齐了。没关系,只你们两个去死,也足够了!”神官一边说着,一边手中黑气聚集,逐渐就融合成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墨黑色弯月刃,这刀看起来应该本是一对双刀,只是另一只现在不知道哪去了。

    他在云时欢一脸震惊的神情当中,没有一丝犹豫地,举起刀便扎向了自己的胸腹。

    “我早已脱离六道轮回,若我认错,便魂飞魄散再无栖息之地,不如毁了孽镜,让你们给我陪葬!也算是报了当年的仇!”他声音不大,却字字用力,像是恨极了,甚至有些畅快。

    他确实畅快,在孽镜里飘荡了千年,重复了无数次身前的悲剧,他也烦了,也腻了,活着也是苟活,若不是心中存着不忿他早就死了。

    此刻他缓缓倒在了地上,弯刀扎进去的地方没有流血,而是弥漫开黑色的浓雾,雾气争先恐后地从那个伤口冒出,越来越多,其中夹杂着奇怪的吼叫声,烟气形成了无数人头的形状。想必那都是曾经让他吞噬掉的冤魂。

    孽镜随主人而生,主人一死,孽镜中的情境自然就会倒塌,神官在镜中待了千年,自毁的破坏力也就更强。

    云时欢也愣了一瞬,随即就不受自己控制地狂奔了起来,他眼看着先是神官祠,随后整座邺城都开始倒塌,巨大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跑过的地方两侧房屋都飞快化作了废墟,之后地面也开始凹陷,顷刻之间就没一块能落脚的好地方了。

    他无法,只得用了飞行术,然而很快空中就聚集了无数的无眼乌鸦,那乌鸦的喙与寻常鸟不同,更加尖长,前端往下一勾,苍鹰似的,一啄遍要勾下一块肉来,它身下有三足,都勾着利爪,除去通体漆黑外,这东西与寻常乌鸦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那鸟似乎饿极了,性情也异常凶猛,张大着嘴尖啸着,向他们二人扑来。

    虽然没长眼珠,定位却是格外准确,不偏不倚直直朝他们二人扑来,似乎很像尝一尝他们胸膛中温热新鲜的血液。

    这鸟本是神鸟,生生被神官用鲜血喂养成了嗜血的怪物。

    与此同时地上也没有消停,地面一裂,扎根在地底下的骨生花便彻底露出了真面目。这东西并不像先前那些傀儡耳后看到的那样柔弱纤细,反而根茎粗长,蠕动盘踞在地下的尸骨身上,像无数绿色的巨蟒。

    此时孽镜即将破碎,这些根茎失去了那些不断重生死亡的□□作为养料,便不屑再摆出那副娇滴滴的可怜样子骗人,拼了命地找寻可以索取的活物,镜中唯二的两位自然成了攻击的对象,骨生花疯狂生长,互相争抢着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云时欢望着前方的邺城大门,似乎隐隐将要消失,一旦消失,城内之人的魂魄便要被永久困住无法脱身。

    他心中焦急,身体却不受控制,随即手中寒光一现,瞬间劈断了几道靠他们最近的藤蔓,然而这东西生长的速度远快于他斩断的速度,春风吹又生地飞快又生长了回来,一派毫发未损的模样。

    空中乌鸦也追了上来,你追我赶疯狂地往前聚集,即便没了眼珠也能看出目光之阴森贪婪,预备着随时叼上一口肉。

    云时欢口中不知道念了什么咒术,手中虚空画符,一道金色符阵瞬间向乌鸦袭去,瞬间击倒一大片。

    不过画符念咒都需要时间,现在城门将要消失,他们最缺的也就是时间,他来不及多做停留,只得脚下加快了速度。

    然而即将到达城门之际,他骤然停下了步子。

    城门口站了一人,正是先前自尽的金甲将军。

    他无知无觉地站在门口,手里捏了把弯月刀,看起来和那神官的应该是一对。

    虽然镜中内容只是倒影,却能对人造成实在的伤害,因而当他纵身跃起,一刀劈在云时欢胳膊上时,疼痛也是实实在在的。

    而四周的乌鸦和藤蔓似乎嗅到了他身上的血气,都变得愈加兴奋,更加不知疲倦地追逐。

    他低头看了一眼,见季怀鹤像魂被勾走了似的,依旧一动不动。

    走神之际忽然其中一只藤蔓飞快缠上了他的左脚踝,一瞬间他感到周遭天旋地转,身子被倒吊了起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拽着他往地下拖,身后的乌鸦像是和藤蔓商量好的一样,猛地啄向了他的伤口。

    他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只得紧拥了怀里那人,心中焦急,然而那控制他身体的人似乎不知道疼似的,只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地挥袖,凭空劈出一道利刃,将军一下被掀出去好远,捏刀的胳膊和脚下藤蔓一起飞了出去,撞向身后的建筑,一瞬间烟土横飞。

    然而毕竟是镜中幻化而成,金甲将军并不会疼痛,像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一样,即便被劈断了一只胳膊他也很快就爬了起来,追上二人,作了攻击状。

    一瞬间怀里那人猛地睁开一双泪眼,季怀鹤对上云时欢的眼,扫视了四周一眼,忽然猛地伸手,手中化作一道火盾,金甲将军一头撞了上去,随即被弹飞出去,周身燃起熊熊大火,然而他依旧不知疲倦。

    就在他准备再一次起身攻击时,却忽然圆睁了双目。金甲将军在原地呆滞着神情,一瞬间像被风扯散了似的消失无影了,随后附近的乌鸦也停止了扇动翅膀,一只一只地落到了地上。

    云时欢听得耳边先是响起一道清越的萧声,随后便是一长串乱糟糟的音调,听得人直皱眉头。

    听得出这箫是把好箫,然而奏乐的人却颇为不通音律,以至于将这般动人的音色吹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

    云时欢揉了揉紧绷的眉头,一时也不知道是金甲将军的弯刀还是这箫声更让他难受。

    他抬眼沿着声音的方向定睛看去,见眼前缓缓立了一道清雅身影,紫衣无风飘动,长发柔柔披在肩头,面如冠玉,两条柳眉颇为深沉地皱到一块。

    让人很难将此人和周遭的声音联系起来。

    然而那人双手握了一把黑紫长箫,正在嘴边吹奏,那箫似乎是黑玉制成,周身颇为光滑漂亮,幽幽透出紫光,与那人的容色颇为般配。

    除了其中奏出的声音。

    想也不用想,此人必然就是玉瞻仙尊了。

    瞻凌云作为玄音阁掌门平日里用的乃是一把陌刀,并不常用云凤箫,原因无他,仅是要脸。

    虽然云凤箫杀伤力很大,再配上他那可怖的乐音,简直到了无人可敌的地步,可也容易伤了同门的耳朵,或是伤了他的脸皮。

    平日里那把箫都是他用来装饰的,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术只会在关键时刻使用,就比如刚刚。

    他这人颇有自觉,待到金甲将军消失之后便立刻停止了吹奏,向他们二人一招手,一行终于人赶在邺城大门坍塌以前逃了出去。

    眼前光明显现,众人站在了一间破庙当中,钟乐几人赶忙围了上去,他们进不去孽镜只得去玄音阁找人,瞻凌云得知有人假扮玄音阁弟子,当即便随他们一起去了小君山入了孽镜寻人。

    然而进去之时红莲寺还是之前那副壮观模样,出来就全变了样,庙中瞬间变得破败无比,神像身上附着的金铂全被人偷了去,斑斑驳驳的,全是抠刮的痕迹,庙前的台阶都被泥土掩埋,长出些青黄不接的草来,庙中蛛网密布,房顶破了个巨大窟窿,供桌早就被推倒,碎成了几块木头,外头的漆全斑驳变色了,一看就是很久不受人供奉祭拜,与先前模样反差极大。

    钟乐一行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云觉从背囊里掏出那几只木人,四肢全统一用红绳串连,好像流出的血。

    季怀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吩咐云觉收好了。

    云时欢感到自己体内那人似乎离去了,他动了动胳膊,发现身子重又受自己接管了,只是胳膊上的疼痛也更加明显,然而他无心去管这些,抬眼去看一旁的季怀鹤。

    季怀鹤自醒来后就一直不言不语,被下了噤声咒一样,立在破败的庙里头一个劲盯着那座已经破落的塑像看,塑像不言语,他也不言语。

    随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绕着塑像又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又走回原地,见这塑像落满灰尘,虽然栩栩如生却和平常的没什么区别,并不见什么机关。

    “师尊,你没事吧?”云时欢有些担心,他先前忽然晕倒该不会是砸到脑袋了吧?

    显然他想错了,季怀鹤的神智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记忆也就格外明晰,方才灵海里那人一席话他记着,可又不确定那机关到底指的是什么,他心事重重地摇摇头,随口答道:“没什么。”

    转过身来扯过他还在淌血的胳膊,见里头伤口深重,便皱了眉头,开口唤道:“清落。”

    清落是药修,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了然,应声答道:“是,师尊。”

    随后接过云时欢那条胳膊,手中隐隐现出绿光。

    季怀鹤则转到后院与瞻凌云一道施咒修补孽镜台入口的封印。

    “这道镇魂咒这么多年从未出过问题,又有殿前的凶神坐镇,神官怎么就突然能在孽镜外作乱?”瞻凌云沉吟片刻,面露疑惑道。

    “恐怕是有其他人做了手脚。”他摸了摸那道陈腐却强悍的阵法,似乎还能感受到施咒之人的体温,“方才钟乐说引我们来的玄青妙衣是木人变的,那东西不像神官所为。”

    “玉瞻,我有一事想问。”他转过头来,“你听说过苍梧神吗?”

    瞻凌云摇了摇头,开口道:“这和这里有什么联系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孽镜中听到的,似乎和我有些关系。”他顿了顿,“殿内那具塑像,或许就是他。””

    “那人还告诉我,小君山下似乎还有座陵墓。只是不知机关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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