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和黑塔毫无营养的吵嘴直到来到了艾丝妲的面前才停下来。

    她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这次的会面，是因为我想在空间站内留下几个传送锚点。希望我们两边可以基于这个话题促成又一个成功的商业合作。”

    艾丝妲额角挂上了一滴汗：“倒也不需要说得这么正式啦，星河小姐。”

    “啊，是那个吗？”姬子点点自己的下巴，回忆起来，“你之前让我们测试的…「界域定锚」？看来你决定把空间站选作试验点了啊。”

    “嗯，事实上我也才完成了没多久，”星河的光屏投射出某个状似长矛的物品，它悬浮于几人之间缓缓旋转着，“通过研究列车的能量来源和循环模式，我大致上复刻了它从「开拓」命途汲取虚数能量，从而提供即时的定点跃迁功能。”

    “你们可以理解为我在不同的锚点之间铺设了迷你的银轨，而借由这些锚点间的连接，就可以实现传送的效果。”

    艾丝妲若有所思地问：“既然是从「开拓」命途得到的能量，是不是就意味着它也能像列车一样，可以让所有人不借助星神的力量自由穿梭诸界而不受空域的阻隔？”

    “问得好，这个问题很关键，也就是为什么我选择了空间站作为试验点。”

    星河打了个响指，立体投影的内容随之改变，出现了列车组试验的录像画面：

    “我们已经在无人的公立星球间试验过了，很稳定，而且就连在跃迁中的列车内部它都能工作，所以我想投入实用应该也没有问题。”

    黑塔豁了一声，赞叹道：“要是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它简直是能媲美「超距遥感」的发明。”

    “可惜的是，我恐怕进不了天才俱乐部当你的后辈了，黑塔。”

    “「界域定锚」并不是谁都能用的，经过几次测试，我发现只有列车上的无名客们可以使用它。但鉴于我还没有见过别的无名客，也就不是很确定是否只有「开拓」命途的行者们才能用得了。”

    艾丝妲：“这样一来，确实非常有限制。难怪你会找我们第一个合作了。”

    姬子补充：“因为对你们来说，列车组带回各种资料的速度会加快许多。而我们能快速往返空间站也能方便不少，起码小三月再也不需要担心在车上收不到快递了。”

    “但同意开放它也就意味着，给予了无名客随意出入空间站的权力，对吧？”艾丝妲犀利地指出这一点，“就我个人而言，自然是相信星穹列车各位成员的道德水准的。可是作为站长，我必须为空间站的整体安全考虑，恕我不能擅自答应这一点。”

    星河点点头：“我理解，这本来是我要好好和你们扯皮的地方。但眼下的空间站，恐怕非常需要「界域定锚」的另一个功能——也就是，「现实稳定场」。”

    黑塔托着腮说：“听起来有点意思。现实稳定场…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星河：“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意思一下就行。”

    黑塔：“就这么点意思多不好意思啊。”

    星河：“没事，我知道你是完全不会不好意思的。”

    穹·猪脑过载：“？”

    她们到底是在说什么绕口令？他快不认识意思这两个字了。

    艾丝妲：“现实稳定场？黑塔女士，那是什么？”

    黑塔：“字面意思，稳定现实这一概念的仪器。”

    “你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吗。”

    星河无奈地详细解释起来。

    “用比喻的方法来描述「现实」这个概念的话大体是这样的——宇宙中的万事万物都被一层薄薄的沙覆盖着，它就是基础现实。如果以某种方式把这些沙移走，这里就会出现一个沙子相对较少的部分，在这里现实的级别就下降了。而如果把更多的沙子填进来，现实也就‘多’了起来。”

    “这里用来计量区域内沙子数量的单位我们姑且把它叫做「休谟」。所有事物都有属于它的休谟指数，它的高低从一定方面反应了现实的稳定程度，以及「优先级」。”

    “假设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休谟指数为100的环境，这个世界里的人也都是休谟指数为100的个体。通过一些手段，我们可以轻易地扭曲那些休谟指数只有50的世界和个体。大致上就像是儿童笔下的涂鸦——只需要纸笔，它们就能被改变。”

    “同理，这个世界中休谟指数极高的个体都是握着笔的孩子，它们拥有着肆意扭曲周围现实环境的能力，比如星神、令使或星核——就好像空间站会被星核侵蚀，只有能与这些个体的休谟指数相抗衡的环境才能抵御这样的扭曲，甚至反过来去影响它们。”

    艾丝妲皱着眉头抓重点：“可众所周知，被「裂界」侵蚀的部分不可逆转。”

    星河自信一笑：“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们很需要「界域定锚」。”

    “我在一次测试中发现「裂界」内的休谟指数极低，可见它很有可能是某种能力对现实扭曲之后所遗留的残像，这也就意味着它很容易被休谟指数更高的个体或环境影响。”

    “而「界域定锚」的传送功能得以实现的大前提便是它周遭足够稳定的现实。为了避免它像银轨一样遭到星核的干扰，我模仿了之前接触过的一个封印装置，在它内部设置了一个迷你的现实稳定场。”

    “虽然现在我没有办法给出肯定的答复，毕竟实验样本还不够。但按照它们之间的指数差来看，它足以缓慢地消弭「裂界」给空间站带来的影响。”

    “原来如此……”艾丝妲思考片刻，“这么看来，它能带给空间站的利益远大于我的顾虑。而且看上去黑塔女士已经答应了，我这边再有意见也不合适了。”

    黑塔望向艾丝妲：“嗯？我可没有那么专制，你有意见提出来就是了。”

    “不，并没有…请按你们的想法来吧。”

    她无力地扶额，本来还想就星核暴露的原因这一点再要些好处——毕竟现在它属于某个刚刚加入了列车组的人——奈何老板拍板太过于迅速了，甚至她当时还没听懂呢。

    “不过正式的合作文件，我还需要和各个科室的主管商议过后才能交给你们就是了。”

    谈妥了一项大生意还不用自己写企划的星河心情很好：“艾丝妲你也知道的，我谈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双赢。「界域定锚」目前很符合你们的需求，我也需要一个能够试验的场所，而且它的成本可都是由列车组承包，你们怎么看都不亏吧？”

    “话是这么说……”

    “行了，你的事情说完了，”黑塔显然已经快没有耐心了，她最不喜欢应付的就是这些东西，“赶紧去办公室找我。”

    “好好好，知道了。”星河敷衍着回答她，等到这个人偶下线之后立刻开始蛐蛐，“真啰嗦啊，老太婆。”

    姬子：“看来她这次找你确实有要紧的事呢。”

    星河棒读道：“是啊，八成又是对我身体的研究有了新进展吧，我还真·是·期待啊…”

    ————

    系统时间0时56分34秒  「黑塔」空间站  黑塔的办公室

    “快脱。”

    星河刚走进门，就听黑塔头也不回地这么命令她。

    她无语片刻，边吐槽边朝她那边走去：“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以为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黑塔翻翻白眼，靠在实验台边对着她说：“随便他们怎么想，我又不在乎。”

    星河驾轻就熟地坐到诊疗床上，开始解身上的战术绑带。一件件衣物被她随意地扔到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被黑塔嫌弃地踢到一边。

    她不着片缕地躺下，还因为背后的仿皮革面料有些冰而被冻得龇牙咧嘴。

    她看着黑塔将各种仪器的感应贴片贴到她的身上，转过目光，感受着瞳孔被天花板上照下来的灯光刺激得微微缩紧的模糊视野，开始不着边际地闲聊：

    “你说你只是个人偶，不怕冻成老寒腿，温控系统调得这么低也就算了，好歹在这床上铺个一次性床单之类的吧。怎么，公司最近克扣你经费了？”

    “废话这么多，显得就你会说话似的。”黑塔看着仪器上的读数，没好气地还嘴，“谢恩吧，这里这点东西都是特别为了你准备的。”

    “哎呦，真是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啊，伟大的「黑塔」女士。”

    许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星河微微侧过头，看向不停跳动着的数字和黑塔认真的面目：“读数有问题？”

    “你体内的能量比平时更加兴奋，很像上次你从新伯利恒回来之后的峰值。”她指了指一个屏幕上波动极强的曲线，问道，“你最近碰到什么事了吗？”

    “唔…你也知道，又是和星核有关。”

    黑塔给她消了消毒，便从推车上拿起特制的采血针扎进她左手臂的静脉中：

    “那小鬼体内的星核还能影响到你？”

    “不，那颗星核在他的体内相当稳定，我在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星河垂眼注视着如星流般闪烁着的血液沿着采血管缓缓流入试管中，解释着，“但在月台上，他直面末日兽的攻击后，星核像是为了保护他而被激活了一样。”

    她想起那如海潮般的力量瞬间将她包围住的窒息感，以及随之而来光怪陆离的幻境。灼烧带来的疼痛感是那么亲切又陌生，一如那道不停在她耳边低喃的声音。

    ——不要……，▉▉▉▉，……醒来。

    莫名地，直觉告诉她这些东西不能让黑塔知晓。

    黑塔将装满了黑紫色液体的试管拿到眼前，灯光穿过半透明的血液折射出一道光斑，斜斜地映在她的面颊上。她好像透过舷窗在看蕴藏着无数星海的宇宙，明明是浓稠的血液，却是那么通透，几乎可以看到它后面的天花板。

    和它的主人被衣物和银甲所遮盖的皮肤一模一样。

    黑塔的目光移向躺在诊疗床上神游的星河。她自身的肤色非常白皙，衬托得脖子以下像是被割裂开的部分皮肤更加显眼。

    异化的皮肤从她的颈下盖住了大半个躯干和右手臂，一路蜿蜒延伸到了她的右侧大腿根。

    仔细看，还能在那些地方发现灯光投射下来照出的一片片阴影，它们随着她的呼吸微微翕动着，活像是爬行动物的表皮。

    黑塔知道，那是她的鳞片。如果不去触摸，只以肉眼观察，这些隐蔽性极强的鳞片光洁得就如同玻璃表面——只有特定角度的灯光能照射出它们的原貌。

    而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装满星尘的透明器皿被安上了属于人类的头颅和肢体，怪诞而神秘。

    不停有光点在她的身体中伴随着某种规律运动着，它们闪耀、膨胀，最后湮灭——仿佛被加速的宇宙一角，几乎让人不由地沉浸心神，想要探究其中奥秘。

    这确实不可能是自然进化而来的结果。

    直到星河因感觉到她停滞太久的动作而投来疑惑的眼神时，黑塔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我问你，那个「界域定锚」，到底是什么？”

    “唔，大体上就是个可操纵无副作用的裂界通道吧。说起来我的灵感就是在裂界里追怪物时诞生的，毕竟你也知道那里四通八达的。我就寻思着，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一点来快速折返某些地点呢……不过这个你别告诉艾丝妲啊，不然她有的好和我讨价还价了。”

    黑塔将试管放入仪器中，灵巧的手指不停在虚拟键盘上敲打着输入指令，心里却开始倾向阮·梅的那个猜测。

    “那你测试过自己的休谟指数吗？”

    “…测过，但机器没有读数。”

    “星核呢？”

    “430，没有令使高……你到底想问什么？”

    黑塔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星河。

    “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星河不明所以地撑起身子：“……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不会是好消息。随便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也没打算真的让你选，就是礼貌性地问一下。”

    没管星河被她的话语惹出的愤怒青筋，她接着说：

    “好消息是，阮·梅最近忙完了她那边的项目。她是创生领域的专家，而且对你很感兴趣。她带来的思路让我们对你的溯源有了突破。”

    “坏消息嘛——她对你很感兴趣，她的研究对象，下场一般都不怎么样。”

    “还能比在你这里更糟哈。”

    “她就是那种卖了你你还会感谢她的类型，起码我对你可都是实话实说。”

    黑塔站起身，走到诊疗床边，强烈的光在她脸上打出一道清晰的光影分割线。

    “一直以来，我和螺丝都把你当做某一个未被发现或者已经消失的种族来研究，但阮·梅看了你的检查报告之后，觉得我们的方向可能出错了。”

    “你坚称自己是人类，结合你平时的行为和思考模式，能看得出你保有曾经的部分记忆与习惯；但你的躯体却和一般的人类大相径庭，尤其是内部构造和表层皮肤；你的力量来源不明，却能和星核产生共振；就在刚才，你证明了自己对裂界的构成有着近乎天然的敏感和亲近……你想到了什么？”

    “……”

    星河被自己的联想震慑得难以开口，她没有办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胸口的起伏正在变得越来越急促，仪器发出了一条条警报。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泛白，指尖甚至紧紧抠入了诊疗床中。

    那双颜色奇异的眼瞳紧缩，呆愣地盯着黑塔的脸，嘴唇嗫嚅着，几个字像是被她强行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裂界造物…”

    当「万界之癌」在诸界蔓延之时，名为「裂界」的侵蚀现象也在悄然滋生。它会将接触到的事物与空间转变为特殊的裂界造物。造物普遍以侵蚀的形式存在，它似乎保有原型的记忆与习惯，但外在表现上则大相径庭，往往表达出强烈的排他性。

    除侵蚀以外，「裂界」还会记录被裂界接触事物的以太信息，与裂界本身保存的数据混合，产出一种经过嫁接的裂界造物。

    ——上述被智库所记载的信息如潮水般流入她的脑海，即便她此时非常不想忆起这些文字。

    几乎与黑塔的描述完美符合。

    外表与众不同、对能量流溢的感知能力、记得许多知识的同时却对过去的经历一知半解……

    难道这就是原因…？

    一阵强烈的寒意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对自我的怀疑几乎在瞬间吞噬了她。

    但黑塔还在继续说着。

    “没错。阮·梅认为，你可能是某种被裂界或者星核的能量侵蚀的类人生物，只是因为某个原因，保存了被侵蚀前的理性活动和自我认知。她甚至觉得可以更大胆地设想一下——我得说我本来也觉得这个想法非常荒谬。”

    “你也许正是某颗拥有了觉醒意识的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