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莉，吃点东西吧。”艾德里安仍然温柔地笑着，他对海德莉的语气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拿叉子叉起一个小番茄，这是海德莉喜欢吃的食物。

    海德莉却懒得理他，撇过头。

    “是做的还不合口味吗？克劳德，让厨房再重做一份。”艾德里安把叉子放回餐盘，把餐盘端给男仆克劳德。

    “少爷，这已经是厨房第三次做饭了。”克劳德面带犹豫，“厨房的人已经忙不过来了。”

    “不想干可以不干，既然做的菜不合海德莉小姐的胃口，就做到合胃口为止。”艾德里安瞥了一眼克劳德，下达命令。

    克劳德不理解，艾德里安少爷一向最体恤下人了，有什么事都会考虑下人的感受，从来没这么蛮不讲理过，面上虽然仍笑着，但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真心，只觉得好像在和谁置气一样。

    海德莉拿过餐盘，开始吃了起来。

    胃是情绪的器官，当不开心时，是吃不下东西的。海德莉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艾德里安不想看到海德莉这个样子，就用这种办法逼她进食。

    艾德里安就是想让她愧疚，让她不安，这样才能让她吃下饭。

    她无法做到这么折磨下人，那些人也是人，不能这么对待他们。

    可是她没有胃口，她只是机械的进食，她甚至感到恶心，她所获得的这一切，都建立在剥削他人之上。

    海德莉吃得太快，不慎呛到，咳嗽了起来，艾德里安连忙关切地凑上去，帮她顺背。以前她刚学会吃人类的食物的时候，她也因为吃得太快而呛住，艾德里安就会这样帮她顺背。那时艾德里安的动作是如此温柔，可现在海德莉只觉得窒息，好像这只手在控制她。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掉那条人鱼的，海德莉，所以别再想着拿你的生命来威胁我。”艾德里安微笑着说，他灰色的眸子就像海上的乌云，无风无雨，只是乌压压一片，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海德莉的目光放在桌子一旁的花瓶上，那里面放着她最喜欢的谷鸢尾，她曾经很喜欢这种甜丝丝的香味，像一间香喷喷的烘焙店，架子上放着许多刚出炉的烤面包，闻起来就会让人联想到幸福、糖果、陪伴等美好的词汇。

    现在她却只觉得甜腻，她感觉连同自己也是，在这样的生活里正在成为一具甜美的骷髅，却唯独缺少了灵魂。

    她怀念咸湿的海风，怀念任她遨游的海洋，怀念水草散发出的气味。

    “海德莉，乖乖吃饭，这样就没有人会受罚了。”艾德里安温柔地说。

    海德莉的弱点早就被艾德里安把握住了。海德莉表情也只是淡淡的，反正她过几天就会死掉，这几天安分点，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她想静静死去，只是可惜不能回到大海了，想再见一见大海。

    “对了，海德莉，凯瑟琳的婚纱做好了，不过我是新郎，在婚前不能见到新娘的婚纱，你可以帮我看看吗？”艾德里安说。

    海德莉忍不住闭上眼睛，觉得无语，他明明还有两个妹妹可以帮忙看，为什么要拜托她帮忙看，她虽然心如死灰了，但是也不能这么往死里刺激。

    艾德里安走后，凯瑟琳的婚纱就送了进来，非常漂亮的婚纱。

    这件婚纱据说是艾德里安请五十个女工日夜赶工做出来的，废掉了许多的裙子，最后由凯瑟琳挑出最喜欢的那件。这件婚纱以最纯洁的象牙白绸缎为基，绸面光滑如镜，裙身自腰间蓬起，层层叠叠的蕾丝与细腻的绸带交织成繁复而有序的花纹，仿佛盛开的繁花。蕾丝之上，镶嵌着颗颗璀璨的宝石和珍珠，在阳光下闪烁生辉。婚纱的裙摆如同一片盛开的白色花海，层层叠叠。颈部是一条精美的珍珠项链，项链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仿佛窖藏的红酒一般，美得惊心动魄，据说这是威明顿伯爵家祖传下来给威明顿伯爵家未来的女主人的宝物。

    不敢想象，凯瑟琳穿上这件婚纱，该多么的光彩照人。

    海德莉被这件漂亮的婚纱迷住了，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又在重新沸腾。

    这件婚纱太美好了。

    艾德里安爱凯瑟琳这件事，虽然让她伤心，但是她却觉得，这份爱也是美好的。

    在凯瑟琳的视角里，艾德里安对她是忠诚、专一、倾尽所有的，两个人自幼就认识，在海边一见钟情，然后订婚，要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

    是她的爱不合时宜了，她回想起之前的行为，那是在拆散一对有情人，她在破坏他人感情。

    而艾德里安也接受住了考验，从没有动摇过。

    爱只是没有降临在海德莉的身上，真是造化弄人。

    她抱起了这件婚纱，感觉像是抱起了艾德里安对凯瑟琳那纯洁的、美好的爱。

    海德莉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婚纱上，心想，好可惜，这么美的婚纱，她此生没有机会穿一次了，不对，现在不是有机会穿一次吗？

    凯瑟琳，对不起，无法当面表达对你的歉意了，你的婚纱先借我穿穿吧，这是艾德里安送到我面前的，你要算账找他算吧。

    一这么想，海德莉心里舒服多了。

    海德莉让女仆退出去，女仆也不想惹海德莉不开心，乖乖听命了，威明顿伯爵家最近实在是太压抑了，一向好脾气的少爷心情阴晴不定的，她不想惹任何事端。

    海德莉穿上了婚纱，戴上了那条项链，她想找镜子看一看，她的房间没有镜子，对了，花园的小湖。

    海德莉推开房门，穿着婚纱跑了出去，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门卫。海德莉小姐腿脚不便，动作一直都是慢吞吞的。他们第一次看到海德莉小姐跑得如此快，她甚至连轮椅都没有坐，她跑得是如此轻盈，比任何时候都快，她感受不到腿上的疼痛，她只觉得兴奋，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自己的模样。

    “小姐，你要去哪？”仆人们忙作一团，十分慌乱，他们又是担心又是害怕，他们不知道海德莉究竟抽了什么风。

    艾德里安听到了仆人的骚乱，然后看到了身着婚纱的海德莉跑下楼去，往花园跑。他想起花园里有一个湖，他的心揪在了一起，他十分慌乱地喊人快拦住她，他以为海德莉想跳湖。

    等艾德里安赶到花园时，却见到了他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海德莉背对着他，站在湖边，她并没有跳下去，而是呆在了原地。

    天气好的像一张明信片，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充满阳光的新云，远处是黛绿色的森林，近处是花园里开到极致的繁花，波光粼粼的湖面，白鸽从湖面飞起，明媚的阳光洒在海德莉身上那件洁白的婚纱上，梦幻地仿佛一个美丽的梦。

    海德莉回过头，掀起了头纱，她的头发如火红的火焰熊熊燃烧，蓝色的眼睛仿佛夏日的大海般明亮、清澈。她扬起了明媚的笑容，笑容仿佛夏天，一个如葡萄酒般浓烈的夏天，一个如同天赐般的夏天。海德莉站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艾德里安，我漂亮吗？”海德莉打手语问他。

    整个画面都是如此的生动明艳，即使海德莉没有说话，蓬勃的生命力也在此刻迸发而出，仆人们也都惊住了，那个总是像洋娃娃一样规规矩矩听他们话的海德莉小姐，原来是如此的生动活泼。

    不，应该说，海德莉一直都是生动活泼的。这一瞬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海边的明媚少女。

    艾德里安被美到失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了。他的手在去摸衣服口袋里的戒指盒，他缓缓走向海德莉。

    艾德里安的灰色眸子眼里落了一片绚丽的颜色，那是艾德里安此生见过最明媚的场景，此后余生，他都回忆着这一幕。他的世界总是井然有序、规规整整，一切都会在他的计划当中，他是威明顿伯爵家的继承人，他意气风发，前途无量，按照人生既定的轨迹行进着。而他此生最大的变数就是七月风暴，当遮天蔽日的乌云里，夹杂着雷电向他飘来，万丈高的海浪一下子打翻了他们的船，将他卷入了海水中，夺走了他的呼吸和意识，七月风暴险些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觉得是命运让他遇到了凯瑟琳，儿时就仰慕过的人，跳得一手好芭蕾，像天鹅一样优雅的凯瑟琳，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救下了他。如果不是凯瑟琳在海滩上发现了他，他就会被太阳暴晒脱水而死。

    七月风暴为他带来了凯瑟琳，他愿意向女神宣誓，这一生都要守护凯瑟琳。

    他的世界重归秩序，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规规整整。

    可是海德莉出现了，像夏日的狂风骤雨一般卷席他的世界，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摧毁了。

    当艾德里安发现海德莉的危险性时，曾想远离她，可是他越远离，海德莉就越靠上来。

    海德莉为什么可以如此毫无遮掩地说爱他？她真得明白爱是什么吗？

    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在一起。他早就知道他的母亲是琅宁了，他和海德莉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他们不该在一起。

    海德莉是他的妹妹，他从未真正见过自己的母亲，他对母亲的亏欠都被弥补在海德莉的身上，他会尽自己所能去弥补这些年海德莉身在乡下贫穷生活的遗憾。

    海德莉像一张白纸，不染尘埃，你可以在上面泼洒任何颜色。她是如此的不像个人类，她会对他就司空见惯的事情仍然好奇，即使最普通的手工艺品，都能得到她的夸赞。

    艾德里安自认为是一个很平庸的人，没什么太大的才能，可是在海德莉的眼里，他是如此的伟岸。海德莉仰视他、崇拜他、毫无防备地依赖他，把他当成她世界的一切。

    艾德里安心想这或许就是做哥哥，他在詹妮和基蒂上从未感受到过，詹妮很独立，基蒂很顽劣，她们会给他作为兄长的尊重，但从没有人像海德莉那样，这么崇拜他，全心全意的爱他。

    他注视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微笑，好像在欣赏一件美好的事物，可是他不能给海德莉除了亲情以外的爱。

    他的爱已经给了凯瑟琳了。

    可为什么当她搂着脖子亲吻他的时候，他会想回应她。当他只是想吓吓她时，他会把她更拉进一步，贴近自己的身体。他会在午夜里回想那一个吻，以及海德莉湿漉漉的蓝色眼睛。

    他回答不清楚这些问题，他只能祈祷九月十五号快些来临，他要在女神的见证下，完成自己的回答。

    但当他看到穿着婚纱的海德莉，他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