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发寒,大汗淋漓,一个冷战使她从昏迷中惊醒过来。
她竭力张开双目,只见四周天旋地转,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四周是土墙,头上是茅草屋顶,屋里灯火荧荧,十分昏暗,床边坐着一人,双手支着下颏,正在打盹。
“水……”
床前的人立刻惊觉,立刻从桌上倒起一碗水,一手扶起她,一手小心地喂水。
小风勉强睁开看了看,断断续续地说:“你…”
“小风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好点?”
小风费力地回忆,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你家?”
“你忘了吗?我们逃出金寨,后来你晕倒了。小风姑娘,你受了很重的伤。”
小风问道:“我的伤是你包扎的?”
“不,不是。我请村长家的大婶包扎的。小风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的包袱呢?”
“哦,在这儿呢。”阿牛从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她道,“这里面装得什么呀?这么冰?比冰块还冰?”
小风把盒子抱在怀里。
因为太冰了,寒气袭体,小风不住地咳嗽,阿牛就想从她怀里取出来。
“你别动这东西。”
“哦,不好意思。”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阿牛不明所以,却很抱歉地笑了笑。
小风疑惑地看着他,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不,不会,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当初在天门阵她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那就是了,他不肯与自己相认,或者是真不记得自己了?
阿牛见她怪怪地盯着自己,问道:“小风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的样子真的很像那个耶律…?”
既然不肯相认,那强行相认也无趣。小风冷冷地说:“你的样子很像他,但他不是个好人。”
沉默。
沉默的氛围让小风觉得很微妙。
“这里是哪里?”
“这是何家村。”
“是宋夏边境?”
“离西夏还有一段距离,要过了后面的戈壁才是西夏境内了。”
“那这戈壁真是天然屏障。你从小就在这里吗?从没离开过?”
“不是,我十几年前跟着一个叫慧真的老和尚到这里来的。”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师父说我从小在寺庙长大,带发修行,后来何家村一带出现瘟疫,师父就带我到这儿来赠医施药,后来瘟疫治好了,师父说我尘缘未了,就把我留在这里了。虽然我悟性不高,但是我也明白有善则迁,有过则改,以德报怨,为做人之道。姑娘,你不应该为皓南的事情太认真了。”
“这位慧真师父是哪个寺庙的?”
“他是马蹄寺的方丈。”
“是临松薤谷的马蹄寺吗?”
“是,姑娘你怎么会知道?”
小风浅浅一笑,当然会知道,临松薤谷的开山祖师是郭家祖先。
“魏晋大乱时的临松薤谷也是中原文化的避难所,可惜前唐覆灭以后,几经流转,如今却又到西夏人手里。能做临松薤谷的方丈,想必是学识宏富。”
“是的,慧真大师不仅精通佛法,而且钻研儒学,医药,我也是三生有幸能得他做我的授业恩师。”
小风微笑地望着他,觉得这样交谈也很好。
“我今天上山采药,给你熬了些药,小风姑娘你趁热喝下吧,对你的伤口有好处。”
阿牛将药端给她,她抿了一大口。
“是甘草和百合?”
“这你都能闻得出来。”
“这里地处宋夏交界,盛产甘草和百合,特别是甘草却是要用蜂蜜文火炙炼。这碗药忙了一天了吧?有心了。”
正说着,门外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不速之客。
“阿牛,那位姑娘醒了么?”
小风见是那天一起出现过的村民。另一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好朋友阿东,这位是阿东的妹妹小青。”
小风看了一眼小青,就嗅到了同性之间的敌意。
“牛大哥,我们看你屋里灯亮着,正担心你。”小青上前扯了扯阿牛的胳膊,“她是谁啊?”
阿牛抽回胳膊,介绍道,“这位是小风姑娘,前天我们被陆家的人围困,就是这位小风姑娘出手相助。”
“哼,半路上突然出现的,谁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小风逗她道:“那你觉得我像好人还是坏人呢?”
“谁知道呢?我们村子不欢迎外来人。除非你告诉我们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波府杨家的人。”
“天波府?听说天波府的杨家军刚刚吃了败仗。”
“这次就是和家主去怀远城接战死的元帅和少将军遗骸回京,但是半路跟家主走散了。”她问阿东,“你那天说,你们俩看见陆府的人把粮食车偷偷从何家村运到边境去了?”
“运到了哪里?”
“应该是西夏境内。”
“应该是?”
“那条路我曾经走过,穿过戈壁就是西夏的盐州。”
小风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从何家村去边境的那条路,明天能带我去一下吗?”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你那天这么说,就是在陆家人面前暴露了自己。我担心,他们会找你的麻烦。既然陆家背后有人,那天波府可以出手制止陆家,但是要先找到证据。”
阿牛抢先一步,积极地回应道:“我带你去。”
小风微微一笑,温柔而动人:“好。”她和阿牛彼此看了看,相视一笑。
小青嘴一撅,气鼓鼓地跑了出去。阿东追了出去。
“这位小青姑娘,喜欢你。”
“怎么会?”
“我的直觉不会错。”
“小风姑娘你误会了,我只当她是妹妹。”
“我误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提醒道:“还是快把药喝了吧,再不喝就凉了。这大半夜的,你再睡一会,我答应你明天带你去那里,但是你要先养好精神。”
小风将碗里的药喝完,甘草凉凉的甜味,沁人心脾。
屋里的灯熄了。
“阿牛,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
“你在哪儿?”
“我就在外面打地铺,有事叫我。”
小风躺下,望着屋顶。
阿牛忽然开口道。
“小风姑娘,你睡了吗?”
“嗯。”
“您能跟我说一说,你说的那个耶律皓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吗?”
月光下,她有山茶朝露之美,冰雪姑射之姿,尤其是那双善睐的明眸,清澈明亮又天生含情,在听到耶律皓南这四个字是脸上露出无限的温柔,拥有动人心弦的力量。
“他?光风霁月,卓尔不群。”
“他不是你的仇人吗?”
“是仇人,也是知己。”
阿牛表示疑惑不解。
小风解释道:“立场不同。他有他要完成的事业,而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人。”
“如果没有这些立场,你会怎么样?你会跟他去过平淡的日子吗?”
小风沉默。
这是试探吗?已经很明显了。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傻傻的小风,听不出来吗?
九年的宫廷生涯已经让小风变得异于常人的理智冷静。
她能洞穿人性却始终不能通透自如,回答的时候,眼里满是悲伤:“他不会甘于平淡,而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可无论怎样,在她眼里,他就是最好的。很久的岁月里,她一直对自己说,当自己老了,又或者当面临死亡,她可以对自己说: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的那个人,这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小风自言自语道:久违了,皓南。
那一夜,她睡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