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立春,庭院里笔直拔长的桑树如今还只是一片秃景,细雪轻覆枯干,说是立春,绿色的枝丫却迟迟不见踪影。
宛若一幅凋败萧瑟的水墨画,衬的庭院更显冷清,庭院里的人更是孤独。
屋檐挂着的冰棱子摇摇欲坠,终于在与一阵和煦春风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噗通滋啦
“我草!”少年护住头向后退了一步,瘪嘴轻轻啧了一声。
仇视着地面上碎成几小截的暗杀凶器。
有惊无险,爷的小命差点就交待在这了,被一块冰砸死,这是什么阴间死法!不行不行,爷就算噶掉也得体面一点。少年有骨气的心想。
甫一出门就被霉运缠身的少年耷拉着脑袋步伐迈得很大。
悻悻中,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唤“长爷,您老等等我!一把年纪了,身子骨还挺健壮。”
白长回头,只见一个短发健硕的少年“窣”的一跃,臂膀朝他后颈一压,两个人向前倾倒了几步。
“手拿开,你爷烦着呢。”白长脸色铁青地说道。
“哦”杨于喘了两口气,放下手臂,用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白长的肩膀:“爷,跟你说个好笑的,我刚看到有个差点被雪砸中的傻逼拿个铁楸说要把雪堆成坟墓。”
说完转头看到左边人的脸色煞白。
“这是谁惹您不高兴了,我帮你收拾他去,虽然不一定打得过。”
白长翻了个白眼,随即又露出狡黠的笑容,不急不缓的说道:“你”。
“我?”
“嗯,不是帮我收拾吗,打不过别人总能打过自己吧,现在收拾收拾可以上路了,我孙走好,爷不送。”说着说着就扬长而去了。
这一年冬季似乎比往年要长气温要低,寒意蔓延攀爬,缠绕覆盖了这个城市,书院南路的两侧是残风败叶,清早天色微亮气薄人少,望眼寥寥几人星星点点洒落小路间。
两个少年身着蓝白校服挎着书包,你前我后,你追我赶,笑的春风满面。
春朝的暖阳又像是悄然而至,来自少年的体温,洒落漫山遍野。
一中假期屈指可数,过完年没几天,恍惚间就开学了。和往年一样提前一天报道,所以时间上会比正式开学宽松一些,早8点上自习,晚22点放学,学校的宗旨是想收一收学生飘忽在外的心思。
“一中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公交车内宏亮的广播声响起。白长头靠窗边,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耳边叫他名字,他撑起千斤重的眼皮,摘下耳机。
杨于机关枪似的嘴终于有了声响“白长爷爷醒醒,到站了,到站了,到站了!”一声未平一声又起,吵的人脑袋嗡嗡的。
白长推开他的手,“知道了,洋芋你属鸡的吧。”
“不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听过公鸡打鸣吗,你和它一样。”
下了公交车,白长看了眼时间还早,拉着洋芋走过一条逼仄的小巷,来到了一个小卖部前要了两瓶水两块面包。
小卖部地处偏僻,一瞧就知道有了些年头,店门前坐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老人的眼睛年轻时受过伤,老了之后视力损伤更大,几乎看不清人,耳朵也不大行,打包东西的时候笑容和蔼的看着白长。
她眯着眼睛只能看清白长的轮廓,口齿有些不清的说道:“这么快就开学了,过完年怎么还瘦了,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说着就往里面塞了两个桐叶粑粑。
“这个粑粑是送你们的,是奶奶家乡的特产,自己和的包的,可能没有别人做的好看,但味道一定不差,可不要嫌弃哈。”
“哈哈哈奶奶您这哪里话,没想到跟着长哥还有口福享。”
奶奶名叫方娅,湘西苗族人,远嫁到长沙,老伴于志远前几年在工地上不幸被钢筋砸中后脑,没了。子女都在外地工作让她把铺子卖了或租了去他们那住,商量了几天也没定下来,说方奶奶是一匹犟驴,死活不肯答应,就不管了。
小店上方悬挂着一块方方正正有些缺口的木牌,毛茸茸的青苔绕了一圈,模糊间可以看清上面刻着“远方小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再向上看,檐瓦上有几根粗壮的青藤盘根交错着。
这个小店是夫妻二人年轻时打拼攒钱买下来的,里面不仅仅包含了汗水钱,还承载了陈年炽热的爱意。
“谢谢方奶奶!”
“孩子你说什么?”方奶奶凑近些耳朵。
“我说谢谢方奶奶!”
白长咧开嘴角,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春风拂面的感觉触上心头。
“这次听清了,不谢不谢,你是好孩子,奶奶欢喜。”
拿上袋子。
白长转头时没想到后面一尺处有人,吓了一跳身体一颤,不小心踩了块小石头,摔了个跟头,直直栽进那人的胸膛,撞了个满怀。
白长的额头磕在了那人的下颌,吃痛的嘶了一声。
感觉到对方要伸手扶他,白长捂住额头快速起身,双手合十准备道歉,却瞟到了那人握着车把的一辆自行车。
“对不……你这自行车哪里来的?”
白长问完才看向了那人,站在他面前的有两个少年,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显然也是一中的学生。
被白长撞到的那个少年身形颀长,比他还要高出一小截,脸色平静,看不出心潮起伏,像一座冰雕。
那人缓缓开了口,连语调也没有起伏地说:“捡的。”
“不是偷的?”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顿了片刻才说:“证据。”
“没有,我就是很怀疑。而且,就算是捡的,难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占为己用了?”
旁边与那人一道的少年模样温文尔雅,似乎看不惯这种气氛了,浅浅一笑说:“他这不是在物归原主的路上?白长同学。”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车篮子里放着你的校徽,我们准备去学校的失物招领处,没想到正好碰见了原主。”
自行车是昨天丢的,白长当时心急如焚,泪眼婆娑,只记得看到了地上被撬开的车锁,他问遍了周围的人,寻遍了整条小巷,还去监控室问了,很不巧,那里的监控早八百年前就停止运行了。
对于白长来说,这个自行车不单单是自行车。
是他妈妈送给他的成人礼。
虽然送的早了些。
虽然过了四年他还是没有成年。
是他自己太冲了,太咄咄逼人了,明明是好心人捡到想还给他,却被他冤枉成偷窃人。就算心情不好,也不是理由,他明白。
“对不起,是我太——”
白长抬头一看,自行车被洋芋扶着,那两人已经走远了。
白长和洋芋在校外吃完早餐才悠闲地踩点晃到教室。
白长轻靠着门敲了一下。
“报告!”
“报—告。”
异口同声的报告却显得格外违和,一声中气十足,一声拖着长音,音节直直往下坠。
老师回头朝门口瞥了一眼说道:“学生就要有学生气,白长你喇哒个嗓子,懒懒散散的站姿像个学生该有的样子吗,站好把报告重新说十遍!”
糟糕!忘了今天是语文早读,我怕是命不久矣。
严莉是学校严厉的代表老师,在她的课上每个人都正襟危坐,连喝水也要踌躇很久,敢说话,有小动作的人可以称之为勇士。
“报告!”
“重说!没吃早饭吗?!”
吃了 ,就是吃的太撑了怕一用力吐出来。白长心想。
“报告!报告!……”
说了十连串的报告,白长有点喘不上气,但感觉自己瞬间清醒了许多。
“嗯这次还像模像样,看看时间几点了。”
黑板上方挂着圆形钟,此时分针指向5刻。
“…老师,前面的是我错了我认,可是我们是8点到的,您就通融一下放我们进去吧。”白长声调软趴趴地说道。
“算了,进来吧,下次早点到。”
老师就喜欢知错就改、服软的学生果然没错。
下了早读,严老师刚迈出门,教室里瞬间就沸腾起来了。
“哎,听说了吗。”
“知道!知道!咱们班要转来两位新同学!!”
“而且是两个大帅逼!我刚刚去偷看了一眼,我草,我眼睛都瞪直了!!”
教室里讨论的都是同一个话题,女同学们个个都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
“咱们班的校草才是最帅的。”
“我也觉得。”
“那是!第一次看到长爷我就在想,怎么有人能生成这幅惊为天人,惨绝人寰,神鬼泣戾的模样。”
白长朝同桌洋芋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你他妈不会用词可以不说。”
两个女生偷偷摸摸说的话被听见了,羞怯地低下头,脸到脖子肉眼可见地红晕起来。
“听说他们是贫困生,好像是在湘西某个小县城读的书。”
“但能被提拔到这里念书肯定成绩很好。”
咳咳咳咳咳
突然一阵阵咳嗽声响起,一眨眼的功夫,教室里万籁俱寂。
物理老师兼班主任何俊,平时手里必备“神器”。
他垮着个苦瓜脸站在讲台上,拿着戒尺拍了拍掌心说道:“叽叽呱呱的闹什么呢,快高三的人了,有没有一点危机感?能不能向白长同学看齐,看看人家安安静静地看书做题,你们呢?”
老何说完,大家的视线都齐齐地望向白长同学。
白长愣了愣,默默的把手里拿反了的书转了个身。
“好了,言归正传,咱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大家要友爱团结,进来吧!来,大家热烈欢迎!”
顿时教室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地从门外走向讲台。
前面的男生长的高瘦,大概有一米八七一米八八。肤色白的透亮,一双眼睛狭长,眼尾处带着点微微上扬的弧度,眼神里透出一丝冷淡的光。
后面的男生也挺高,鼻梁上方架着副金丝眼镜,书生气十足,从外表看是个温柔好说话的老好人。
正是白长在远方小屋前撞见的人。
靠!竟然是他们,世界这么小的么。
“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吧。”
“道封。”
“庄温加。”
“没了?再说点什么。”
“没有什么兴趣爱好。”道封补充道。
他的语气依旧很冷,没有起伏。
“兴趣爱好…读书算么?”庄温加轻轻笑了笑又说:“我很高兴加入这个大家庭,希望大家可以容纳我们,有不会的问题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窗外的天色渐渐清晰明亮。
橘黄色的光线透过玻璃缝隙,映射教室的各个角落。
在学生们的身上添了一层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