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年后，
金家大院的一处无名水潭，
透过稠密树叶的一簇簇阳光在清晨薄雾的散射下成为圣洁的光柱，四周弥漫的雾气则染上了浅金色光辉。
清澈的水因底下的水草与青苔变得碧绿，穿着荷叶边白色衬衫的少年沉没在水池中，如同碧色水晶盒里的静躺的珍珠。
水晶破碎，少年被拎着领子拽出水面。湿漉漉的黑发因惯性甩向身后，苍白的脸在受光后有一种不在此间的美感。
甩出的水连接着少年的背与浮动的水潭，如同被暴力扯断的珍珠链。
雁无痕缓了缓神。
金玉鸣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稳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正想着叫人来救命，只见面前人的睫毛轻颤。似是抖落了枝头的冰雪，冷意消散，恢复了点温和的气息。
面孔不再毫无情绪，出现了被打扰的困恼与无奈。
金玉鸣一把将雁无痕扔到草地上。
脸着地了……
雁无痕一个鲤鱼打挺，扑向金玉鸣，把他按到地上。
金玉鸣把掏符纸的手收了回来，与雁无痕扭打在一起。
事后，俩人身上皆杂乱不堪的，便也不在意带有露珠与泥巴的草面，相对坐下休息。
也许是因为长在无人干预的角落，这片草地上的野花格外的多，金玉鸣看着它们，心情微缓。
雁无痕顺势躺下，压倒众多花朵。融入了这绣图般的景色。
金玉鸣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他的问候。
“你有病？”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动不动躺平了的身体。
“哦？心疼了？”闷闷不乐的声音被这个人懒洋洋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谁会心疼你啊！”突然提高的分贝惊起了林中的一群鸟。
……
老子特么问的是花。
“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身体里的那个鬼魂把死气传染给你了。”
如果金玉鸣听得到雁无痕脑子里的声音，他一定会发现这个“鬼魂”正在怒骂身体的主人。
【你不配死！】
【雁无痕！】
【找死别拉上别人，你个混蛋。】
确实是气极了，平日里的宴平安从不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好吵。
雁无痕捂上耳朵。理了理思绪。
他先是安慰了一下面前金色刺猬似的人。为了防止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一口气全方位否定了他名义上的弟弟。
“多久前乱扯的话你也信，这个世界的异能体系中还没有出现鬼魂这么高级的东西。”
“我没有死气，你哥还是那个阳光大男孩。”
“春天的气息太美好了，你哥睡不着决定起床看花，池水很凉，采花后拿到池子里去洗花了。”
“然后就想在水里看看这些花在空中飘荡的样子。”
雁无痕没有说谎，只是在他努力让自己沉入水中后，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色实在是美得超乎想象。
阳光舔舐着花朵，奇异的色彩在上方交织，不断变换。
美得让他想要逃离。
不是如梦似幻
对他来说
上面就是梦幻的仙境
是他拥有不了的世界
既然一切都会归于虚无，一切都不能给他带来真正活着的感受，为何还要追寻什么意义呢。
消散吧，不要给他这些虚无缥缈的希望了。
雁无痕可以忍受任何痛苦，但难以忍受每日每夜来自心里的窒息感。
‘真的好累。’
‘能不能放过我自己。’
他逐渐放松，抑制住身体的本能，闭上眼睛。
“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没有你的话我也要起来了，你可别担心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
说谎
都是谎话
金玉鸣觉得雁无痕高估了他自己的掩藏能力，或者是低估了他们俩年来不断提高的默契。
乱扯的话是真的，他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也是真的。
看花是真的，寻死也是真的。
要不是自己及时发现，他的便宜大哥就要变成水潭里的水鬼了。
金玉鸣觉得自己的哥哥真的有病，作为弟弟要照顾他的情绪。
“是的是的，你说的没错。”
雁无痕:“……”
他放弃挣扎了。
他在脑子里与宴平安呛了几句话后沉沉睡了过去。
金玉鸣:“……”
生病的哥哥，只会赚钱的爹，和破碎的自己。
夜晚降临，雁无痕在房间内行了过来。
雁无痕觉得自己可能在发热。
脑子晕晕的。
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身上熟悉的丝滑触感使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换上了睡衣，并且被牢牢裹在被窝里。
可惜照顾他的人属于不太细心的那种，连他发热了都没注意。
‘宴平安，你行不行啊，怎么不赶紧灵魂出窍来照顾照顾我，我要烧死了。’
【你别思考了，你晕我也晕。你体质怎么那么菜，你行不行啊。】
‘是我菜吗，我那好弟弟往我被子里放了几张恒温符你感受不到啊。’其他的倒也能接受，脚底板的那俩张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了，热气直通脑子。
但他懒得动。
‘宴平安，我把我现在的精神力都给你，你给我施一个降温的异能行不行。’
【你全给我也没用，我现在只能用一二等级的异能。】
‘一级二级的所有异能，连能降个温的都没有？’也许是发烧使雁无痕降了智，也许是这俩年来每日每夜的朝夕相处，雁无痕第一次主动问了有关他异能力的问题。
宴平安倒是无所谓地给他透露这个大陆只有学院才会传授的知识。
【一二级只有大类的创造类异能还有低级的控制类异能】
【比如一级的创造系异能者的异能是创造水，而二级的异能可以控制水的移动】
【三级的就可以生成并控制水，四级的异能者才具备赋能能力，便可能是生成并控制各种带有其他力量的水。】
雁无痕恍然大悟。
所以金玉鸣的四级异能是画符，本质上是将各种不属于纸张的力量赋能于纸类。
异能者释放异能需要消耗精神力，而每个人所能储存的最大量几乎相同恢复力也几乎相同，在战斗中，单位精神力能造成的伤害才是衡量那个人的能力的标准。
天地一心只招收四级及以上的级别的异能者，便是因为三级及以下的异能者的战斗力与配有武器的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而四级才产生断层式的力量提升。
【生病了还思考那么多干什么，要不我给你变点水好了。】
雁无痕全部的精神力消失，清凉的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额头，足足有十来滴。
其大小，
足以与脑门上的汗珠媲美。
‘创造系这么耗蓝的吗’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主要是我也是第一次用，损耗量比较大。】
‘……’
‘菜就多练。’
雁无痕本想勉强把身上的符先扯了，突然发现自己竟动不了。
那小鬼什么时候发明定身符的！！
此时的金玉鸣正在回忆自己是如何如何照顾他大哥的，并且因为觉得自己的行为特帅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夜晚的风很凉，
等等，他怎么会吹到风。雁无痕清醒过来。
脚底板的热源消失了，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脚。
雁无痕觉得自己应该警觉起来，身体却不争气地渴望着凉意。
那是一双手。
被子被掀开，那双手在他身上摸索，却没有再触碰到他的皮肤。
动作轻柔且灵巧。
那人靠得太近了，
他全身被陌生人的气息包裹，
这股气息携着微风与轻雪，穿过森林与战场，在春季降临的夜晚，零零碎碎地倾洒在所念之人身上。
又猝不及防地消散。
全身的符纸破碎。
雁无痕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几分钟后他笑了。
笑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大脑如同被棍子搅着一般疼也未曾停歇。
他居然心悸了！
雁无痕刚降临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少了什么。
却本能地让他去模仿正常人会产生的想法。
之前宴平安在海边的嘲笑是真的觉得雁无痕变傻了，这是雁无痕有一次跟宴平安吵架时宴平安透露的。
【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别人的灵魂了】
【之前我的心思可没那么跳脱】
快饿死后吃饱居然没有满足感，发现自己疑似被夺舍后居然没有一点恐慌感，没脸没皮时不会心虚，做着身体记忆最喜欢的事情时没有一点快乐。
雁无痕觉得世界无趣极了。
他的心率除了在运动后不会有一点变化。平稳地跳动，却比世上任何一颗心脏都要没有生机。
这俩年来，他无数次追寻刺激的事情，渴望心脏复活。
他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悲伤，感受不到生命的意义。
世界给他套上了一个灰蒙蒙的罩子，
他快缺氧致死了。
他多么想要好好活着啊，
可连“想要”这俩个字也是他理性分析出来的。
他一遍又一遍回忆心悸的感觉，疯了般拽开被再次关上了的窗户，
纵身一跃。
十几米的高度不会死，只会有点疼。
幸好，他不怕疼。
失败的风险不值一提，他赌你不会一去不复返。
他赌你冰凉却颤抖着的身体有着炽热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