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差不多十点半，这一天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人都感到忙累，却又不甘心带着负面情绪睡去，默契地一起走进浴室，温水从头到脚冲刷，顺顺溜溜把不快冲走，薄荷分子在水汽中弥漫，按摩毛孔里的紧张。

    看着林梦美好的胸大肌热气腾腾，周树鸣才回过神来，从白天的遭遇中抽离，精神再度能够专注于美好的事物。锁骨、腰窝、脚踝，都是美妙曲线，水滴、水花、水雾，晶莹而朦胧，正适合热吻。

    拥抱的人形成漩涡，喘息仿佛邀约：来浸没在我深处吧。

    换地方继续。

    扭曲万有引力倒海翻波。

    多巴胺在颅内游走吟唱。放松之后，轻松入眠。

    睡好了，次日睁开双眼，活动手指，感到身体里都是能量。昨天的事，回想起来不再觉得可怕。牛奶加贝果饱餐一顿，感觉有力气面对任何事。

    林梦准备出门上班，问周树鸣：“你和我一起去怪咖吗？”

    “不了，有新想法，就在家酝酿一下。”每次爽到之后都会产生灵感，灵感这东西稍纵即逝，得尽快转化成作品。

    缪斯在面前莞尔一笑，艺术家心中又是一荡，在脸颊轻轻一口，将林梦送出门。

    秋天的早上已经没有那么热，时不时还会有凉风吹过，林梦家楼下已经有了晨练的老人，打八段锦。

    怪咖这一天的生意仍旧兴隆，三个老板都在，从来没这么整整齐齐过。

    半上午的时候，几款特调用的自制果酱告罄。没点到特调的一个女孩露出遗憾的表情，在菜单前迟迟决定不了喝什么。

    林梦说：“要不我给你做一个菜单上没有的吧。”他看了一下吧台上有新鲜的水果，还有一瓶梅子酒，觉得可以调一个。

    女生愁眉展开：“是隐藏菜单吗？”

    “就地取材调一个，你试试，不好喝不收钱就是了。”

    “那敢情好。”

    “能喝酒吗？”林梦问。

    “低度果酒可以喝一点。”

    “冰要正常量吗？”

    “嗯，能吃冰。”

    “稍等。”

    高脚杯端出琥珀色咖啡，一层绵密的白色泡沫，撒有柠檬皮屑和玫瑰岩盐。

    女生端起杯子就是一口，泡沫挂上嘴唇，冰块敲击牙齿：“好喝！”眼里放出光。喝了一半：“忘记拍照了耶。”

    “没关系的，下次再来。”林梦得到顾客赞美，笑得发自内心，明晃晃地笑，有点耀眼。

    林梦又给女生接了一杯柠檬水。人太多，没有别的座位，女孩一个人就坐在吧台。看起来她对咖啡很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几句，林梦和狄卡也很乐意给她讲。

    林梦试探着问：“你也是从小地瓜过来的吗？”

    “不是的，溜达到这里，真是宝藏啊。”

    “那你多来哦。”

    “嗯，几个月没出门，没想到家附近开了这么多咖啡店。”

    “不想出门也可以点外卖。”

    “现在可以出门啦，关久了，一出来就变成街遛子。”

    狄卡插话：“这两条街是很好逛，衣服买手店、杂货铺也开了几家。”

    “嗯嗯，慢慢逛，每天都能发现惊喜。”

    戴其刚：“不用上班真幸福。”

    女生：“想上班，工作不好找呢。”

    戴其刚：“新大生？”

    女生：“嗯，上了一年多网课；毕业照都是p上去的，我们这一届找工作好难啊。”

    狄卡：“别着急，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女生：“好羡慕大姐姐，每个女生都想开这么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呢。”

    狄卡：“还有花店、书店、奶茶店。“

    女生点头：“是是是，索得斯勒。”

    聊得投缘，女生走的时候又买了几样小文创带走。

    林梦回到家，周树鸣正坐在阳台上。周树鸣搬过来之后，阳台就成了他的画室。

    “大艺术家，今天搞了什么创作啊？”

    周树鸣指着面前的白纸叹气。

    林梦一看，还不是白纸，而是一张涂满了白色颜料的纸：“白色罗斯科？”

    周树鸣：“啥啊，画了一天不满意，又涂了。”

    “昨晚我没给你足够的刺激吗？”林梦坏笑。

    周树鸣有点暴力地把笔一扔，站起来，把林梦推进屋，拉上窗帘，推到沙发上。沙发还温热着，客厅没开空调，先不管，汗水密密布满身体，肌肉膨胀，心率加快。最后一丝理智用光，人不上班果然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第二天，周树鸣还是画不出来。

    缪斯人并没有变，感觉也没有变，创作者的心态变了。

    周树鸣继续关在屋里，像夏天室外的花，快速萎顿下去。赶也赶不出门，林梦说要不给你养只猫吧，周树鸣说我连自己都养不好。

    林梦：“不能再让我每天给你带外卖了，你不出门就不能在家里找点事做？比如煮饭。”

    周树鸣像被支配的机器人，开始做晚饭。他还是不出门，林梦头一天买好菜带回家。偶尔也做一点早饭，简单的牛奶泡麦片，挥挥锅铲全当是居家运动了。

    艺术家的手，按理说不会难吃，却能把留学生吃得皱眉。一个人，专业水平下降时，其他水平也跟着下降。林梦记得以前周树鸣做的饭是好吃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让他出门去怪咖坐坐也不去，让他去找吴极聊天也不去。就这么家里蹲着，人反而还更瘦了。

    林梦每天还是照常去怪咖，上次来那个女孩又来了，还带着一束向日葵，她说感觉向日葵和店里的色彩很搭。狄卡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花瓶，玻璃的，装入花朵，放在吧台，果然很搭。

    女孩带了两本又大又厚的书，行测和申论，找到靠近厕所的位置看书做题。那个位置以前是周树鸣来店里的专属位置，林梦看到女孩坐在那里，想到周树鸣萎在家里，心中有些发酸。

    他难道就不能振作一点吗？

    女孩一坐就是一天，点了最贵的手冲。看一会儿书，站起来活动四肢，走到吧台看他们做咖啡，看得津津有味。

    狄卡开玩笑：“别考试了，来店里打工吧。”

    女孩：“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一辈子不可能打工的。”

    林梦听了咯咯笑：“正好店里缺人手，要不你来帮忙冲咖啡，空了看书，我们店里员工喝咖啡免费。”

    女孩：“十一月考试，等考完。到时候没过，就来，那是你们还需要人吗？”

    狄卡温柔地笑：“我们当然需要人，不过我还是预祝你考上。”

    女孩笑着微微皱眉：“好难啊，看书也看不进去，做题也做不对。不是学霸的命。”

    林梦：“加油。”顺带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元气满满。

    整个秋天，周树鸣就像树一样，愈发沧桑，而林梦就成了他的最后一片常春藤叶，吊着命。文创团队那边也没管，学校开会时去一下。

    倒是渐渐要出门了，因为他那边的房子找了人来重新装修。但人基本上还是浑浑噩噩，没精打采。林梦也不知道怎么让他振作，只能每天陪伴。

    年底，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怪咖的生意越来越好。戴其刚时不时地晚上邀约大家一起去酒吧看世界杯，林梦把周树鸣也拉上。

    周树鸣说，我喜欢的那一代球员已经都退了，没什么意思，不想看。

    林梦说，那我就在酒吧和别的男人一起看，一起喝酒狂欢。

    周树鸣这才出门，虽然并不喜欢酒吧的环境，但一场场比赛看下来，竟然心情有所改善。

    决赛是在家里看的。半夜三点听到闹钟爬起来，睡眼惺忪，两人靠在床头，电脑放在一人一支膝盖上，在电脑小小地屏幕上看。

    中场消息的时候精神来了，林梦去洗了水果，从冰箱里拿出果酒和黑鸭脚。

    比赛打平，加时赛也打平，已经五点过。周树鸣骂骂咧咧：“霉得一批，只会散步。”

    林梦：“要是赢了呢。”

    点球大赛，两人支持的球队最终艰难夺冠，球王高高举起奖杯，在自己带出来的年轻队伍中接受欢呼与荣耀。

    周树鸣久违地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几乎在同时发了朋友圈，整个朋友圈、微博，一片欢呼沸腾，压抑了四年，或许都在等这样一个瞬间，宣泄一切情绪。

    两人抱头痛哭，是喜悦的泪水吗？说不上。的确是球迷，但远没有迷到这么疯狂。与其说是那个具体球员的球迷，不如说是对他所承载的抽象意义的迷恋。

    天赋加身，不断追逐，个人成就已达到时代巅峰，却遗憾不能代表国家队再创辉煌。被质疑、被抹黑、被漫骂，失去球迷信任，恩师骤然离世，年龄日益增长。这个时候，即使选择退役，也没有人会苛责他，但他偏要勉强。十二年前的迷弟，成为自己的战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世上能有几人拥有这样的天赋，同时又取得这样的成果呢？即使他在这之后，还会遭遇挫折、失败。但这一刻的光辉，也足以照耀一生。

    那个人具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经历，能让其他追梦人得到激励。也许，我也能成功吧，至少，我也能成为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