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晰地听见是自己沉入海底的声音,咕噜咕噜,身边的水开始冒出密集的气泡,这些气泡往上漂浮,开成了一朵朵的梨花。
梨花在往人间去,而我应该下地狱。
我安心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生命尽头最后的平静。
然后彻底地失去支撑,越沉越深。
失去知觉。
我以为我终于从此解脱,地狱才是我的救赎。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体发生地震,摇摇晃晃地,五脏六腑全然崩塌。
是小稚在唤醒我,剧烈地摇晃我。
“岑梨,岑梨。”重复着我的名字。
夜幕已经降临,黑压压地收住了月亮的光芒。
柯医生,柯蓝稚是全国最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她的办公桌前,一个黑长发、面无血色的女人满眼泪水地望着她,而瞳眸里却倒影着另一个世界的画面——是一场比落日还美的漫天大火。
柯蓝稚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子:“数到一,你就可以醒过来。”
“三、二、一。”
最后一声落下。
我瞳眸里的日落像被涂上了阴影,渐渐模糊,我看见许许多多的画面一拥而上,又一闪而过,最终层层叠叠,像搭积木一样拼凑了一个完整的脸庞——岑梨。
我的眼波开始流转,黑色的瞳孔里照进了这个世界里没有的月光。
岑梨如这轮皎月,美好而疏离,清清楚楚地投射在眼中,却虚无缥缈得无法被触碰。
我密不透风的心口像一个气球被细针扎了一下,无尽的自责稀稀疏疏地找到了出口,各自逃亡,逃向轻盈的云层。
执念是长在愧疚里的杂草,千丝万缕,纵横交错,影影绰绰,缠绕在我的贫瘠的心头,它们疯长,长满我破烂的荒废的深情,还开花,开在我不舍昼夜的想念上,开出名为‘岑梨’的白色花朵。
在我的身体里生根,顽固。
所以我怕下雨,不仅是因为见不到日落,还因为雨水会浇灌我的执念,让它们更加遍地开花。
终于,我也似乎找到了出口。
我不疾不徐地擦去眼睛上的薄雾,眼前的墙壁开始分裂,四周的环境缓慢萎缩,一朵朵梨花纷纷飘落,落在我身上,落入裂缝,落在地面上,落入尘土。而我每擦一下,眼前的岑梨就飘散一点,直到只剩下一张透明的单薄的笑脸。
我听到她说:“你尽力了。”
我含着泪回应她:“我尽力了,我尽力了。”
我真的尽力了!
可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她。
就像此刻,我终究也阻止不了她化为乌有。
烟消云散。
她带着我的痛我的悲我的伤,还有我的自责愧疚偏执,彻底和墙壁消失在我的幻象里,最后晨露凝固成另一张脸庞——是我自己。
原来,那是岑梨见过的最后一场日落,连同她自己也一起陨殁在日落里。
原来,那从来都不是日落,那是破晓,是黎明碾过黑暗,点亮的新的曙光。
刺眼的光线让我的眼睛眨了眨,周围的一切都明媚安宁。
淡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抽象水彩画,蓝色的浩瀚海面上,一只纯白色的海豚露出圆溜溜的脑袋。画框下面挂着一面全身镜,我看到了侧身坐着的、好久不见的自己。
余光感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好久,看着满脸的泪水终于把我的情绪彻底清洗干净。直到呼吸趋于平稳,才缓缓转头,开口:“柯医生。”
柯蓝稚欣然地拎着嘴角:“想起来了吗?”
我咬着牙,神色恢复如常地点头。
柯蓝稚嘴角微微上扬。
“你是?”
“姜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