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参加吗?”这话是冲着谢既白说的,江立洲却看向纪闻岫,等待她的首肯。
“你去干什么?”未等纪闻岫开口,谢既白便冷着神色眉头一挑,毫不客气。
......莫名其妙,要闹哪出?
纪闻岫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样疑惑的还有江立洲。
“我也是刑部衙署的一员,为什么不能去?”江立洲双手环胸,有理有据反驳。
岂料谢既白拿起镇纸狠狠压在纸张上,虚张声势吓唬人道:“堂官不让你去就是不让去,再多说小心贬了你。”
“......你没权利贬他。”纪闻岫轻声提醒。
虽说谢既白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这个案子八成涉及到长公主,江立洲不去反而最好,纪闻岫便也不多加阻拦。
刚准备开口劝和时,安静在一旁的林奉煜开口了:“我也想去。”
少女尚青涩,瘦削的身形撑不太起宽大的官服,一双眼睛清亮坚定。
纪闻岫揉了揉额心,这案子哪里吸引了她们的注意,一个两个都非要跟着去。
“实话实说吧,这个案子涉及到某位大人物,去了不一定能讨到好。”纪闻岫道。
“长公主。”江立洲立马接话,语气肯定。
纪闻岫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了一周,确定附近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
“此话怎讲?”该装傻的时候还是要装傻。
再开口接话的是林奉煜。
“天子和其妹长公主明里暗里斗得水深火热,这个不是新鲜事。几天前朝堂上,吏部侍郎张氏出面弹劾了长公主,称其私蓄兵马有谋逆之嫌,陛下按下不表。昨日大理寺传来简讯,陈氏已失踪两日。”
“你怀疑死掉的那位是张氏?”纪闻岫倾了倾身子,向后靠墙一般靠在谢既白身上,“若真是张氏,反而不一定是长公主杀害的了。”
江立洲闻言点了点头:“长公主沉稳阴狠行事谨慎,连私蓄兵马的消息都是近月才传开,且无一点实质性证据。直接杀掉陈氏不是她的手段。除非——”
“除非张侍郎手握她私蓄兵马的直接证据。”谢既白揽着纪闻岫的肩膀,接道。
“既然知道这很大可能不是件小案子,为什么还非得去?”纪闻岫眉头微挑,“也盼着升官发财?”
“当然,谁不喜欢钱。”江立洲带着讽意轻笑一声,“万一真抓到长公主的什么把柄,得天子重用呢?”
再看向林奉煜,对方一脸“他说的很对我也是这种想法”的表情。
*
四人带着皂隶赶往土堆处,随着埋在上面的泥土被不断挖出,一股浓郁的铁锈味蛮横地窜入鼻尖,在场人忍不住皱眉轻捂口鼻。
纪闻岫看着黑袍红带的皂隶们工作,心底渐渐浮现出疑惑,人若真是长公主杀的,既已知晓被她们发现,难道不会返回这里重新毁尸灭迹?
人若不是长公主杀的,也不能排除对方发觉什么端倪,比她们提前一步来到这里动什么手脚。
纪闻岫一时钻入了牛角尖,横想竖想都觉得此次行事冒进了。还未等她从乱成麻团的思绪中找到线头,皂隶率先喊着:“挖出来了!”
没有模糊血腥的尸块,只有一颗狰狞的,死不瞑目的头颅。
张氏。
有人认了出来,低声惊呼道:“是吏部的张大人!”
*
“胡闹!”
刑部衙署内,已经归来的陈尚书气得两撇胡子直发抖,狠狠拍打着书案:“全都在胡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知会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谢既白,你父亲在你入职前跟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你管好你,你倒好,自己主意大得很!明知道前方可能是长公主,自己偏偏往上撞!”
此时林奉煜和江立洲被支开来,屋内只剩纪闻岫三人。纪闻岫坐在一旁捧着杯茶听谢既白挨训,这杯茶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干脆递给了陈尚书。
“陈大人您喝口茶,消消气。”
纪闻岫是尚书令的女儿,他与尚书令交情不错,自然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接过将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为尽。
“我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凶杀案......”谢既白看陈尚书隐隐有消气的迹象,连忙为自己辩白,不说不要紧,一说陈尚书的火气又蹭蹭冒上来。
“你现在说的话自己信不信?只是个寻常的凶杀案?你敢说你半点没考虑过是不是长公主,你敢说吗。”陈尚书将茶杯撂在书案上,双手按压眉心长长叹气。
谢既白给纪闻岫使了个无辜的眼色,纪闻岫心领神会轻声对陈尚书道。
“陈大人,谢侍郎他想到了,只是立功的想法太热烈了,这才一时莽撞。”纪闻岫拿起桌上的茶壶,重新填了一杯热茶,“长公主势力逐渐扩大,天子对谢家看得紧,这恰恰是一个证明给天子的好机会,把谢家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摆在天子面前。”
陈尚书是拥皇派,在李逢玉被抓捕,纪闻岫被指婚前,陈尚书与谢家无甚交情,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天子将纪闻岫指婚给谢家,目的就是为了拉拢,也是为了提醒谢家。
陈尚书与谢家产生交情,正是谢家举荐了刑部侍郎李如裕任职市监,而李如裕是陈尚书的妹夫。有了这份人情,在刑部陈尚书免不了要多照顾谢既白几分。
陈尚书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利弊,天子要谢家一个态度,而今谢既白的态度最能代表谢家。现在细细想来,这案子交由谢既白倒也不错。吏部张氏弹劾长公主,如今又身死,无论凶手是谁,总之和长公主绝对逃不了干系。
打压长公主,这就是谢家最好的态度。
陈尚书端起桌上的热茶轻饮一口。
纪闻岫见陈尚书神情松动,连忙给他递台阶:“刚刚陈大人教训的是,谢侍郎全都听在了心里,以后绝不冲动行事。大人看在他是触犯,饶了他这一次吧。”
陈尚书板着脸应了一声:“既如此,你便将功补过。我将这案子全权交由你来办,若是办好了,我便放过你这一次。”
谢既白连忙应下。
*
刚推门进来,林奉煜和江立洲便迎了上来。
“我听陈尚书发了好大的脾气,没事吧?”林奉煜担忧地问道,“若不是我们俩执意要参与......”
“和你们没关系。”纪闻岫冲林奉煜安抚一笑,“现在这个案子你们俩想跑也跑不了了。”
几人围在案卷前,讨论着此案的解决方法。
“仵作交来了验尸案卷。”江立洲将一叠纸张放在中心,“上面说创面刀口平齐。”
“所寻得的头颅中,唯一一处创口在脖颈,说明张大人是被人一刀斩头。”林奉煜分析道。
“长公主身旁的能人中,有一人姓张,在之前是城东卖猪肉的。”纪闻岫道,“她此前被丈夫虐待,学会了一身杀猪本领。某日反抗中将丈夫杀害分尸,刀口也是如此精确平整。如今张氏就在长公主身边任职。不排除是她做的。”
谢既白皱了下眉:“现在最要紧的是,张大人剩下的躯体在哪?”
现如今只有头颅,没有四肢,没有躯干。
“这要派捕役去查,但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查。”纪闻岫皱了下眉,“先从与张大人有嫌隙的人查起。”
“这我已经整理好了。”林奉煜拿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页,“张大人平日为人低调待人宽和友善,甚少与人起冲突。所能查到的最近有龃龉的,一是城东周家,二就是长公主。”
“城东周家是什么事?”
“城东的周家周立德是原吏部尚书,张大人是其左侍郎。周立德在任期间,张大人弹劾其私收贿赂,搜刮民脂,为官无德,先帝震怒,贬周立德为庶人,张大人任职尚书。”
林奉煜徐徐道来,众人听后皆沉默不语。
“......怎么感觉其实没一个好人。”谢既白默默道。
“官至一品的,有哪个是善良菩萨?”纪闻岫发觉这人对朝堂形势了解甚少,“水至清则无鱼,只能说明周立德搜刮的民脂民膏超出了底线。”
“周立德作案的可能性不大,这都前朝的事了,他要报仇早就报了,何苦等到现在?”江立洲指尖敲了敲案卷中“周立德”三字。
“许是蛰伏许久这才找到替罪羊?毕竟张大人弹劾长公主的事一出,人人都会以为是长公主做的,前朝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还会去重提?”林奉煜将案卷拢起来收好,在纸上写下“周立德、赵瑜”。
“总之事情很明确了,若是仇杀,不是周立德便是长公主赵瑜,除非还有我们没查到的。毕竟处事在圆滑世故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他人也说不准。”纪闻岫圈起林奉煜刚刚写好的两个人命。
“去找陈尚书拿搜捕令,派捕役一个前往长公主府,一个前往城东周府。”谢既白伸了个懒腰,“到底是谁一搜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