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节,景色宜人天气又不会过于闷热。纪闻岫二人在纪府酒饱饭足,干脆出城散步消食。
深深浅浅的草色延伸至天边,潺潺流水绿柳拂堤,寻常人踏青最爱来这儿,因此河水中也涌起淡淡的脂粉香气。
纪闻岫随手折了一枝柳,圈圈绕绕缠在手指上把玩,谢既白伸手虚环在她腰间,以防被人冲撞到。
身着布衣的女童男童凑在一起放风筝,挽起裤脚下河捉鱼摸虾,处处见童趣。纪闻岫看着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你很喜欢小孩?”始终关注着妻子神色的谢既白问道。
“倒也谈不上喜欢。”纪闻岫摇了摇头,“只是看她们如此雀跃,自己也觉得高兴。”
她抬抬下巴指指正在树上攀爬的小女孩:“我小时候身子弱,母亲管得严,甚少能出府这样痛快地玩。”
谢既白听闻,脑海中便浮现一粉雕玉琢带着三分病气的小姑娘,两手撑着圆圆脸可怜巴巴求着母亲出去玩的样子,不由心生怜爱,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纪闻岫不满,抬起胳膊肘击谢既白。
对方笑着接下这一痛击:“只是觉得可爱。”
顺着溪流往前走,越来越偏僻,人也越来越少,四周寂静无声,只剩河水不知疲倦地滚滚向前。偶有一两声似鸟非鸟的沉闷声响。
谢既白刚要提议不如打道回府,纪闻岫猛地皱了皱眉:“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谢既白跟着嗅了嗅,老实摇了摇头:“什么味道?”
“像是......铁锈混着生石灰。”她眉头微蹙,“不好说是什么味道,反正一股腥气。”
话音刚落,清澈的流水中突然漂浮起可疑的油脂一样的东西,混杂着少量碎屑,黏腻地浮在表层。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去,神色微变。
“要往前看看吗?”谢既白手臂收紧了些许,让纪闻岫往他怀里靠了靠。
“你不怕死的话大可以去。”纪闻岫神色淡漠地理了理袖口,“若真是什么杀人分尸,他们肯定不介意多杀一个。”
“话虽如此......”谢既白道,“不过去看看总觉得良心难安,万一能救人一命呢。
“若真有什么你有把握能逃走吗?”
谢既白点点头,又皱着眉摇了摇头:“我自幼跟着父亲学武,虽体术不差难逢敌手,但难以保证万无一失。”
“万一是什么大案子,你这刑部侍郎就走了事业大运了。”纪闻岫冲他眨了眨眼,“家里还要靠你那点月俸过活呢,去看看吧。”
还有的话纪闻岫没说出口。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这事是冲着她来的。
两人沿着溪边继续深入,走走停停到了一处深湖幽谷,微微的喘息声都能掀起巨大回音。两人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四周,纪闻岫敏锐地看向不远处,泥土相比附近的地面微微隆起一部分,颜色也更深。
两人凑过去观察,这土堆似乎是匆忙掩盖来不及细细打理,一点衣物碎片裸露在外面,看质感似乎是价值不菲的绸缎,带着点焚烧过后的烟熏火燎气味。
谢既白刚要伸手去刨开土坑,被纪闻岫拦了下来。
“先不说是不是破坏现场,他们人未必走远了。”纪闻岫低声道,激起谢既白一身鸡皮疙瘩,“甚至还没有走,正在看着我们。”
纪闻岫伸手把他拽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来时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别说话,当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绷着神经,一路疾步往回赶,待走到稍有人烟的地方,背后竟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要怎么办,去报官吗?”谢既白低声问道。
“二位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竟要去报官?”一道低沉懒散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两人皆是一惊,回头一看才发现身侧有个凉亭,一妆容华贵的女人正坐在凉亭里,她姿态慵懒,嘴角勾着抹笑意。身旁跟着两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的侍女。
长公主赵瑜。
纪闻岫一眼认出了对方,整理好所有情绪,拉着谢既白对着她行了一礼道:“回长公主,我和世子的定情信物在路上丢失了,想报官寻找。”
“丢了一样小东西便要报官,真是好大的威风。”赵瑜冷笑一声,手肘撑在案沿,托着腮道,“纪谦平日就是这样管教女儿?”
“公主教训的是。”纪闻岫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此刻已经大概确定人是长公主杀的。主打一个你教训你的我回答我的,反正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敢问我也不敢说。
赵瑜盯着纪闻岫那张淡漠的脸,勾了勾嘴角笑道:“既能遇见也是缘分,过来喝杯茶吧?”
此刻谢既白却搭话了:“臣和家妻的荣幸,只是府里还有急事,恕我们二人不奉陪。”
赵瑜却全当耳旁风,对身旁一位侍女挥了挥手,对方端起茶壶往杯中倾倒,水声如催命声,让两人心沉到谷底。
说是请喝茶,她却只倒了一杯,恭恭敬敬端到纪闻岫面前。
纪闻岫虽疑惑,还是接了过来,途中抬眼一看,这侍女生得有些面熟。她端起茶杯轻饮,一口清茶下去,淡淡的苦味从舌尖蔓延,让她微微皱了下眉。
这一瞬间,她猛然想到面熟的这位是谁,蓦地睁大双眼。
张氏。
那个杀夫后逃走的张氏。
见纪闻岫震惊的模样,赵瑜似乎终于满意,笑着说:“我最近寻了把好刀,正好今日你们夫妻在场,特意让你们瞧瞧。”
纪闻岫眼神瞥向张氏,她神色淡然,双手交叉放在背后,站得挺拔像一棵亭亭向上的松。
“瞧也瞧过了。”赵瑜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既然你们府中还有事,我也不多留了。”
回去的路上,纪闻岫一直神色不明,谢既白几次想说话又生生咽回去。
“想说什么就说。”纪闻岫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谢既白开口第一句话如此,待纪闻岫点点头,第二三句话紧跟在屁股后面,“长公主说找了把好刀是什么意思?你和她有过节?”
“站在她身旁给我递茶的那个侍女,是张氏。”
见谢既白依旧一副茫然的样子,纪闻岫补充道:“一个月前,杀掉自己丈夫的,那个卖猪肉的张氏。”
“是她。”谢既白微微睁大双眼,“原来她不是跑了,是被长公主救了?”
“也可能是逃跑的路上被长公主救了。总之,长公主大概真的杀人了,张氏奉命替她处理尸体。”
纪闻岫接着道:“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英雄惺惺相惜?”
遇到这种事自然要报官,不管能不能查到长公主头上,起码得查出来究竟谁死了。两人前往刑部衙署本部,碰巧的是刑部尚书今日不在。
江立洲从一堆案卷中抬起头来,瞥见纪闻岫,眉峰轻挑:“怎么刑部侍郎还要来报官?”
“他新官上任能知道什么。”纪闻岫双手环胸,“看来江员外实乃大忙人。”
谢既白在一旁偷偷挤眉弄眼,意思是:你们俩认识?
纪闻岫轻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少女抱着案卷出现在众人视线。
她衣着朴素穿着官服,容貌不施粉黛却清丽,头发斜梳成麻花辫垂在胸前。她将重重一摞案卷放在桌上,抬头对两人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这是林员外林奉煜。(1)”江立洲淡淡地为两人介绍。
纪闻岫想起在此之前,江立洲确实提到过,他有一位新来的同僚是女孩子,想来就是她了。
“没人说女子不能科考,她便钻了空子乡试殿试均名列前茅,上面给分配来了刑部。”
林奉煜笑着朝纪闻岫打了个招呼:“你出嫁那天我在现场,直接把婚服剪掉迈火盆,我觉得做得特别漂亮!”
“那天原来是你。”
“还有我。”江立洲捂着额心道,“是我把她的大呼小叫按下去的。”
“......一群活宝。”谢既白轻声道。
“按理说这两位是你的下属。”纪闻岫看向谢既白,“陈尚书不在,李侍郎升职去做市监了,刑部里最能说上话的现在只有你了。”
江立洲和林奉煜闻言均看向谢既白。
谢既白:......
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纪闻岫。
事关长公主,这案子其实给谁都不合适,背后权力斗争暗潮云涌,谁也不想沾一身腥,自己查倒也省了麻烦。于是纪闻岫道:“就按正常流程走吧,让谢侍郎亲自查。”
谢既白闻言愣了愣,指了指自己道:“那我回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当场就查了。”
“......为了师出有名。”纪闻岫有些无语,“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林奉煜格外有眼力见,转头抽出纸和墨宝来:“在这里登记之后就可以了。”
“好好干。”纪闻岫抬手拍了拍谢既白的肩膀,“干好了说不准就能升职加薪。”
谢既白任命地将详细信息填好,一旁的江立洲凑过头来看,看完具体情况后,他出声道:“我能不能也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