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时不知如何接话,提到爹爹,再看看眼前的娘亲,她心头不禁生出各种情绪。徐妈妈原本还想再咒骂两句,看见叶逢时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怒气忽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怜爱。
两人突然陷入沉默。
徐妈妈才问:“姑娘打算如何答复贾家?”
“我已经当堂答应了。”
徐妈妈又叹口气,“唉……并非良配,断了也好。老婆子多嘴,姑娘年岁渐长,对这方面的事情也该上心些了。”
“我再等等吧。”叶逢时说话轻轻的。
看见叶逢时垂头丧气的从夫人房里出来,迎蓝默默跟随她回到房间。
叶逢时耷拉着脑袋,蹭到桌子边坐下,抬手轻抚桌子中央拜访的绿植叶边,自言自语般吐出心中所想:“为何定要出嫁?那贾宥是什么好郎君,你也瞧见了。他和他爹就是想要我叶家的产业。现在傍得蒋县令家的千金,两家联姻便有钱有权。明明是他贾宥高攀了蒋家,他家少爷不知要让步多少,看贾福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说完,叶逢时起身走到屋内一架子跟前,掏出一个绸缎布包裹,放在桌上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包着的东西来——是一些被压扁后晾干的花瓣和枝叶。花瓣和枝叶在晾干后能放得久些,但也不容易保存完整,这包裹里的却很完整,都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她就这样凝神看着,好似透过这些花儿,能看见当初藏在花束后面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长久以来绷紧的心弦忽地像被暖意浸润,叶逢时喟叹出声。
迎蓝想劝姑娘歇息一会儿,续上方才在躺椅的觉。
“姑娘,……”
“姑娘,有贵客来访。”家丁通报的嗓音嘹亮,盖过迎蓝试探的声音。
……
此时叶府门外,十来个人骑着马匹列队等候。
最前边是一位身着东方既白色交领长袍的飒爽少年,头上黑发以浅云色布带高高束起,未着冠。少年端坐马背,手握长枪,很是威风。
“安哥儿,我们这样会让叶家人误以为我们是来寻事的吧。”着黑衣的其中一人对少年说。
“我已经按爹娘说的换了衣服才来拜访,还寻什么事?”少年嗓音冷淡。
黑衣人无言,沉默片刻又对少年说:“属下听说这次来只是为了接人,或许哥儿的银枪可以先让属下提着。”
唐兴安微微侧头,“你的意思是说我此来造访叶府,手拿武器于理不合?”
“是不合礼数。”
掂量一下手中的长枪,唐兴安又看向叶府门口,犹豫片刻后,还是把长枪递给身后人。再回头,叶逢时一行已经浩浩荡荡迎到门口。
……
叶逢时带着一众仆从婢女走到门口,看见门前一飒爽少年。这三年间唐兴安的五官也长开许多,她一时之间有些不敢认。
倒是唐兴安,双方刚一见面,他就带着手下们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也交给身后的黑衣人,先走上前来,向叶逢时问好:“叶阿姊,好久不见。”
等唐兴安走近身前,叶逢时又惊讶起他急蹿的个子,但她的身体先于思考一步,不自觉地点头,回道:“好,好,兴安。路途遥遥,这一路辛苦了。”
唐兴安站得笔直,脸上表情未变,回答:“不辛苦。”
叶逢时招呼身后家丁上前,把他们一行人的马匹都牵上,带到叶府内马厩。自己与唐兴安一同步入正门,一路寒暄。
叶逢时道:“许久未见,唐伯父和伯母身体都还好吧?”
唐兴安:“怕是没有比我娘更清楚的人了。”
叶逢时:“……也是。上回你们来本该是来参加及笄礼,兼着游玩一遭,却赶上种种……还要多谢唐伯父和伯母。”
唐兴安:“阿姊客气,我爹娘不会计较这些。”
“伯父与伯母热心肠,阿时感激二位垂怜。上次你来,府上事务繁多,未能好好招待,也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今日再见兴安,真是仪表堂堂。”
“我刚才要是能提着银枪,那更是仪表堂堂。”
“……”嗯?叶逢时错愕。
唐兴安身后黑衣人开口道:“……叶姑娘,原谅属下失礼,属下是将军与夫人指派给哥儿的随身护卫。哥儿平日……说话就是这般,望姑娘见谅。”
叶逢时很快回过神来,“自然,无妨的。这位将士怎么称呼?”
“将军唤我山猪。”
叶逢时彻底沉默。这男子身形健壮,虽说一脸络腮胡增添几分凶煞气息,但说话斯文有礼,与这名不说天差地别,也让人想不到一块儿,只好牵动嘴角,冲他们笑了一下。
往后众人无话,在这诡异的沉默中行至客堂。叶鑫明在客堂等候,见到来人,起身迎上前。
叶逢时向唐兴安介绍,说:“兴安,这是阿明,你们以前曾见过的。”
二人互相行礼致意。
众人打过招呼后依次落座,没有说话。
婢女奉上茶来,众人又各自饮茶,也没有说话。
刚放下茶杯,叶逢时抬头看屋内,突然发现叶鑫明冲她眨眼。凭借二人的默契,叶逢时猜测叶鑫明想问的应该是:怎么回事?
叶逢时不语,这该如何解释?思索片刻,冲叶鑫明摇头。确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他们平日不太见客,不太会应对这种说话方式和场合。
可是在这种氛围中有些坐立不安,叶逢时忍不住频频啜茶。一会儿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叶鑫明说道:“阿明,距用饭还有段时间,你带兴安去你院里看看?”
叶鑫明起身应是,带着唐兴安走出客堂。山猪原本想跟着唐兴安一起,被唐兴安示意留在此处。
看着他们出去后,叶逢时又说:“诸位将士,你们远道而来,在府中住上几日再出发吧。我掌家不久,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和手下人说,让他们寻来。”她唤门口随侍的一婢女进来,吩咐她带山猪等人去收拾好的房间安顿,待到用饭的时辰再差人去请。
那婢女领了吩咐,带着山猪和余下十来位黑衣人也行礼退下了。都安排妥当,客堂只剩下叶逢时和迎蓝二人,叶逢时才松出口气,稍稍侧身靠向椅背和扶手。
迎蓝:“姑娘觉得疲了?”她走近叶逢时身后,替叶逢时揉捏后脑。
叶逢时闭上眼睛,配合迎蓝的动作放松脖颈,“嗯……也不知道这样待客有没有失了礼数。好似是思绪上的疲累,比身体上的辛苦还令人觉得要无力许多。”三年间若说叶府上下事务,她还有什么害怕处理不当的,应该就是待客之礼了。比起定亲的名声,她更怕别人说叶府的不是。
迎蓝:“为什么?唐公子和姑娘、明哥儿不该是相熟的吗?”
叶逢时也回答不上来。今日身体和思绪上的疲累都积攒许多,朝食也没能好好用完。她此时已经不太有说话的力气,干脆就不接话,只享受着迎蓝的按摩,闭目养神。
这一回睡着了,甚至还做起梦来。
她梦见爹爹和娘亲,手牵着手站在不远处,自己目光所及是他们的腰腹处,还要仰头才能看见爹娘的脸。春和景明,他们依旧恩爱,十指相扣,面上笑容可掬,招手唤她。叶逢时小跑到他们身边,叶老爷抬手摸着她的小发团,笑眯眯地说:“辛苦阿时啦……”
叶逢时猛然惊醒,上半身弹起,低头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到衣裙上,吓得迎蓝赶紧停手。叶逢时回想着梦里爹爹的声音和神态,场景和人都令她觉得怀念至极。再一想到往后不会有如此景象,怀念、遗憾、无力、委屈……心中百感交织,她捂住脸哭得更凶。
迎蓝只在叶逢时刚惊醒时被吓着一瞬,接着瞧见叶逢时掩面痛哭,她反而独自离开客堂。约莫过一刻钟的样子,迎蓝端着水盆回来,叶逢时已经整理好情绪,止住泪水,只是神情呆滞的由着迎蓝动作。
熟练地在水盆里捞出浸湿的手绢,迎蓝先是替叶逢时将脸庞抹过,抹去依稀的泪痕,再将手绢叠成长条状,覆上叶逢时眼周,借井水的凉意让叶逢时刚哭过的眼睛舒坦些。
显见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回。
又来了。叶逢时心想。纵使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对这汹涌澎湃的暗潮心生惧意。每回都是她一败涂地,短暂地失去对自己的控制,被负面情绪奴役,可是梦中的景象又让她十分留恋。
叶逢时偷偷地,想要避开情绪的反击,偷偷地回味着梦里令她感到幸福的画面。反正眼睛覆着手绢,就任由泪水将还带着凉意的手绢洇湿。
“姑娘!”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还不知人在何处,便听见呼唤。
迎蓝看看叶逢时绷紧的唇,在来人出现在门外时转身挡在二人中间,轻斥道:“何事慌张!今日府上来了贵客,别让人家看笑话。”
来人低头行礼,回答:“是……明哥儿和贵客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