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红姑姑查出了贼人的来历。是夫人那边的人,旁人便只当是继室急于斩草除根,对于郡主的照料日益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事就要掉脑袋。虞琦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安心养病,毕竟,有些账得细细地算。
徐氏自从红萧入府后,便处处提防着,唯恐虞琦会重获太后恩宠,将今日来之不易的一切从她手中夺去。婢女进来回禀:“夫人,郡主这几日只是一直在屋里看书习字,红姑姑进出也都是去给郡主拿墨寻书”
“可瞧见都是些什么书?”“文史经传,各类均有,似乎只是郡主养病无聊,打发时间。”“知道了,继续盯着。”
温早早冲门口的丫鬟压了压手,垫着脚从屋外进来“母亲!”
“哎呦,你这丫头,多大了还这么不知轻重!”徐氏被吓了一跳,点了点自家姑娘的额头。
“母亲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担心太后身边的姑姑?”温早早走到徐氏身边,双手轻轻揉按着徐氏的两肩。
“太后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快到公主生辰日的时候来,实在让人多想”徐氏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道,“公主今年若再不选婿,于皇家声名无益。这个时候太后让人来照看虞琦的身子,恐怕是已经给她看好了人家,若是虞琦拿婚事做筹码,娘担心她会威胁到你我。”
“一个病秧子,再怎么翻了天又能如何?女儿找人打听过了,她的身子能不能撑过今年除夕都不一定呢。能对我们做什么?”温早早娇俏地笑着。
徐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坐下。“越是油尽灯枯之时,反扑才会越猛。早早,娘不会让她威胁到你的。只是这些日子有太后那边的人守着,切勿动作和宫里的人碰上。你就好好念着你的安世子,别去那边找晦气。”
“女儿明白的。”
院外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惊得雪片从屋檐上稀稀疏疏的掉落。
“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府上这般热闹?”
“回郡主,明日二小姐在府上设梅花宴,对外称是为郡主祈福。今日正准备着呢。”桑桑道。
虞琦抱着个玉兔捣药纹样的汤婆子,倚在窗前,看着院中的一片白雪,喃喃道“今日是初雪吧,这样的白雪配上梅花,定是极美,二妹妹如此注重这次的宴会,想来定会十分热闹。”虞琦伸出手去接了一簇雪,凉凉的。“咳咳咳,不知旁人是不是也有这个闲情雅致来赴这场宴席
红姑姑,我如今身子好些了,也该进宫看看舅舅了。安排一下吧。”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桑桑,去取花瓶,同我去寻枝梅花来。”“是”
念安院中,一行人叽叽喳喳地簇拥着温早早。“早早,你这院子可真好看,只是这布置是否太素了些?我听说这安家小姐可是对华丽的东西青睐有加。”
“你懂什么,这念安郡主的东西虽素了些,但样样价值不菲,可安小姐素来最讨厌这些寡淡无趣的物件,这样一来……”
“你们说什么呢,这同安家小姐有什么干系?我是诚心诚意邀京中贵女前来祈福,只愿姐姐早日康复。”温早早挑了挑眉,得意地给手中的梅枝系上了一枚祈愿结。
听够了戏,虞琦从院脚处走进院子。那三人只见,一人身披银色裘衣,身形纤细,从雪中缓缓走来,“几位妹妹近来可好?”
走近一瞧,那人肌肤如雪,眸若剪水,唇上胭脂粉红,恍若雪中仙子。温早早握着梅枝的手紧了紧,这宫里是送来了什么灵丹妙药,这病秧子如今竟能下床走动了,那这院子……
“听闻这院中的梅花开了,我有些日子没见了,过来看看,不请自来,还望妹妹不要介意。”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梅花宴本就是为姐姐而办,如今姐姐身子大好,我这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只是姐姐身子尚弱,这梅花生于冰寒,恐会坏了姐姐的身体,如此,便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片心意。”温早早走近几步,替虞琦拢了拢裘衣,笑着看向虞琦,“不若这样,我让丫鬟去为姐姐折几枝梅花,姐姐带回院子里,随时都能看到,可好?”
“你!”桑桑瞪圆了眼就要推开温早早的手,却被虞琦按住了。
虞琦温吞地笑了笑,说:“好,那便多谢妹妹了”
回去的路上,桑桑抱着花瓶,说:“郡主,那二小姐分明就是在欺负您,明知道您最看重这一院子的梅花,向来一朵也舍不得碰,上次老爷来讨,您都没给,为此老爷连着几个月都没来看过您。”
虞琦抚上花瓣,猛吸了一口梅花上的雪气,“桑桑,有的时候折花是讨人嫌,可有的时候,这一枝花的凋零却能换来一院子花的存活。”(温早早的名字出自:万里江南一布衣,早将佳句动京畿。)
第二日一早,整个郡主府便早早忙活了起来,无外乎是因为这里将要举办的一场盛大的宴会。虞琦的院子虽然偏了些,却也是十分忙碌。
“姑姑,可都安排好了?”“回郡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虞琦抬了抬手,桑桑便去取来了一个木盒,递给红萧。“这些日子多亏了姑姑的照顾,我这身子才恢复得这么快,这玛瑙镯子是南疆那边的物件,南翠公主托人送来的,有福寿绵长之意,愿姑姑日后安康顺遂。”
“这可是折煞老奴了”红萧慌忙跪下谢恩,“愿郡主日后事事顺意,老奴定日日为郡主祈福。”
“还有一物,望姑姑转交给祖母,这些日子我抄了一些佛经,权当是不能立刻亲去寺中看望祖母的赔罪。”虞琦一抬手,就有侍女将一个精细的檀木盒子呈上来,同时还备了一个包着碎银子的香囊。“这些日子大家辛苦,偏房里还备了些酒菜,姑姑让他们过去吃就是了。”
“诶呦,郡主当真是宽厚有福之人,奴婢代她们谢过郡主。太后那边,郡主宽心就是,太后哪里舍得责怪郡主,看到郡主的一片孝心定会欣慰级了。”
“咳咳咳,桑桑,拿上我给舅舅准备的礼物,出发吧。”
琉璃饰顶,宝珠辉映,小太监领着虞琦到了宣武殿前。
“宣——念安郡主觐见——”
虞琦被桑桑扶着,三步一歇,五步一咳,在大殿上行礼好像一张薄纸,风一吹就要飞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咳咳咳”
皇帝连忙开口:“琦儿身子不好,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来人,赐座。”
“多谢舅舅,琦儿自落湖后,身子便愈发虚弱,幸得皇恩浩荡,本应第一时间进宫谢恩,只是恐过了病气给皇上和宫中贵人,才迟迟未动身。近日梅花初放,生意盎然,我特带进宫一些,以消解我身上的病气。”
“琦儿有心了,是朕对不起你,哎--”皇上喝了口茶,叹息道“你母亲早亡,父亲又有了续弦,朕登基以来,忙于朝政,也疏忽了对你的关照,朕愧对于长姐啊”
“陛下恕罪,咳咳咳”虞琦轻轻跪下,“是琦儿身体虚弱,有辱大林皇室,不似母亲凤仪,不能为皇室增光。”
“什么话!还不快扶郡主起来。若是暄妍能有你一半懂事,朕也不至于……罢了不提她,将军府一事,朕的安排你可还满意?”(林逋:《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虞琦垂着眼,微微欠身,道:“圣上圣明,念安感激不尽。”
皇帝看着她,缓缓说:“郡主落水,本就是将军府照顾不周,救援迟缓,致使郡主昏迷不醒,将军府可谓是罪加一等——”皇帝顿了顿,眼神却分毫未离虞琦,
“可朕,却只下旨赵将军罚俸三年,这对于郡主来说,可谓羞辱啊?郡主可怨朕?”
虞琦咳了几声,笑了出来,殿上几乎要凝滞成一面镜子的空气被女子的笑声击碎,可李公公感觉好像是冷宫里的怨气被面前这位郡主放了进来,
他垂着头,几十年服侍君主的经验告诉他,此时陛下的表情应当是有相当精彩的一瞬。
果不其然,皇帝先是挑了一下眉,嘴角勾起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角度,紧接着,他的眼中先后闪过失望,惊喜,期待等一系列情绪,不过很快,这些情绪就都消失在那位帝王深黑的眼眸中。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陛下,我当然怨了,可我怨的是我自己,我怨自己,明明同样是皇室血脉,为何母亲便能惊才艳艳,成为皇室的骄傲,我却只能终日被养在汤药里,关在深宅之中,生个病还要拖累陛下,拖累皇家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念安有愧于陛下,有愧于我大林皇室。”
大殿之上,女子孱弱的身影,发红的眼眶,带泪的脸颊,跪倒的姿势,让上首的帝王再一次晃神,他好像要将那不可一世的公主与她楚楚可怜的女儿的身影重叠
“陛下,陛下!念安郡主昏过去了!”李公公的声音唤回了皇帝的思绪。
面前的女子已然晕倒在地。“还不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