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手指在键盘间翻飞，但不过几分钟便停了下来；指尖悬在半空数秒，晃过无数键位，却以对删除键重重的几个敲击结尾。

    “哎！写不出一点！”杨瑜凡嘴里絮叨着，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开始在座位上前后蛄蛹。要不是此刻教室里人太多，她真有可能在地板上以奇行种的平面状态开始阴暗的爬行。

    好巧不巧，微信的logo开始有节奏的闪烁。呼吸开始急促，仿佛闪烁的不是消息提示框，而是杨瑜凡灰暗的下半生。她颤巍巍的将鼠标移向那片绿，屏住呼吸点开，却发现只是班级公众号的提示消息。

    长舒一口气，杨瑜凡不禁为自己的紧张自嘲：“害！有啥的，这小事！”。消息框还没来得及关，导员的红色醒目头像就从消息列表最下面扶摇而上九万里，来到了列表最顶端。

    “瑜凡，大创作品怎么还没交呢？”小事！大创嘛，截止还有两天。杨瑜凡轻蔑一笑，还未回复，班长大人的刘亦菲唯美女头就盖过了导员的风头：“老铁，咱那个学风建设班会安排咋样了？”学风建设班会？一瞬间无数词汇涌入脑中：申请教室，写稿，邀请同学，pp······杨瑜凡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凝重。果然，事情开始变的有趣起来了。她利落地回复了几个字：“井井有条！不用担心！”，而后打开了空无一字的班会word，郑重地输入了标题“学风建设班会流程”。

    没错，她还没做，但这并不是因为偷懒。之所以跟班长这么说······人生嘛，总需要点善意的谎言。从军事上来讲，这叫“稳定军心，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围魏救赵，先礼后兵，胡言乱语全凭脸皮厚”。

    “话剧话剧，周三话剧排练别忘了！”脑子还没安静几秒，活动群又开始闪烁了起来。紧接着就好像所有的活动安排者都达成了某种默契，班级群，讲座群，专业课群········此起彼伏的闪动了起来，在杨某的列表仿佛生死竞速一样争先恐后试图永伫峰顶。

    颤抖的手挨个点过群聊，任务待办的app上待办项从最开始的三项猛然剧涨到了十项。“嗯，人生要有舍有得，要不看看删哪项？”自言自语嘀咕着，杨某开始分析利弊：“嗯，一个月的六级和专业课才是重中之重，不能删不能删。话剧是集体活动，也不能耽误。讲座关乎加分，加分可关乎奖学金······”如此权衡一遍，她悲伤的发现唯一能删的只有最末行的娱乐项目：“读书。”

    太阳穴不禁突突起来。她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两年前还未进入大学时不知谁的话。或许是家人，或许是老师，或许是乱七八糟的社会意志的集合体——声音由远及近，由上至下，嗡嗡盘旋在教室上空：“加油，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别担心，上了大学就能做想做的事了！”

    想做的事？杨瑜凡迷茫的看了看电脑屏幕。桌面堆积如山的word与ppt，待办清单里一项又一项的公共事务和加分必需品。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被一行行代码驱动机械完成任务；但仔细想来又如同奴隶，被不知是谁用分数做成的皮鞭狠狠抽打。不，这绝对不是自己想做的事——那些落了灰的书籍，那些久未打开的小说文稿，那才是我想做的事。可知道这一点又如何呢？如果不做怎么拿到加分；没有加分就提不上综测；没有综测就拿不到奖学金；没有奖学金又何谈考一个更好的学校？

    不怪她焦虑，这个专业实在太过于刁钻，就业前景也太过于渺茫。换句话说，焦虑才是正常状态——毕竟吃不上饭，可没人能帮她。

    思绪纷乱如麻，混乱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身边的人将她送到楼下。

    “哇，你看那有几只小猫！”身边男人的声音传来，杨瑜凡才猛然从宣讲稿的设计中回过神，想起自己原还有个男朋友。她和男朋友都是历史学院的学生，虽然就业率都不那么乐观，但男朋友真心热爱他的专业，也看得更开。

    “林昇，你还心思关注小猫呢。你不也要进行宣讲了吗？”林昇向来是个积极的人，从某种方面讲，他比杨瑜凡拎得清。想做的事便好好做，不值得的事便有选择的做——这份果决是让她所羡慕的。她也很想像他一样，却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敢失去，于是什么都放不下。焦虑也就油然而生。

    林昇如往日一般轻声细语：“是啊，但是现在休息时间，不谈工作。”“可是这个宣讲蛮重要的，截止时间也快到了。不好好准备搞砸了怎么办？要是搞砸了，肯定很丢脸啊，老师同学可能都会有想法的。”杨瑜凡不知为何莫名焦躁起来，语气上带了点激动和强迫。林昇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重要与否，也因人而异。规划好时间做到位就是了。不要假设情景，让自己想太多。”

    冬日的冷风自二人的间隙中轻轻穿过，带走了杨瑜凡身上没来由地热气。树丛里传来小猫此起彼伏的叫声，吸引了林昇的目光。他走向校猫协给校园里的猫咪们安置的小窝，蹲下身注视着簇拥成一团的猫们。

    见有人来，猫们一下散了伙。一只白色的大胖橘似乎比较亲人，它看了看同伴们仓皇离开的背影，然后回头看着林昇二人伸了个懒腰，悠闲地将前爪踹在胸前趴下。

    “哎呀！真可爱。”杨瑜凡一边发出惊叹的怪叫一边接近了大胖橘，看着它憨厚的模样不由自主伸出手抚摸它。胖橘没有抗拒，转了转脑袋，任由杨瑜凡揉搓它。

    柔顺的毛自手下擦过，极具肉感的身体相当柔软——撸到猫的一瞬间，杨瑜凡便感觉灵魂升华了。她啧啧嘴，不由自主感叹：“天呐，这猫真软！”林昇被她逗笑，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我觉得这胖橘体型跟你很像啊。”没错，杨瑜凡并不是弱柳扶风，瘦比西子的类型，她的脸和身体都圆圆的，是个“微胖”小美女（嗯很大概率是其自封的，虽然得到了一众亲朋好友的赞同，但被威胁强行承认的可能性也并不小）。冷哼一声，杨瑜凡撇着嘴，上下打量着面前穿黑色长款羽绒服的男人，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那你就对标一只瘦弱的大黑狗，最虚的那种！”

    “嘿，我刚是夸你可爱。你要是变成大胖橘，估计也是头上毛少一挫的秃毛猫。”林昇的小嘴也是如往常一样抹了蜜的甜。杨瑜凡一时语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欲哭无泪。虽然她本身发量就不太健康，但在连续两个月高强度的熬夜工作下，头顶已然有反光的趋势。幻想了下高中的秃头老师，一种悲壮的心情涌上心头。

    看着自己手下怡然自得的橘猫，杨瑜凡发出了感慨：“说真的，要是能变成猫就好了。语气中没有往常的戏谑，她是很认真的如此期望着。林昇抬头盯着已经消沉了数日，今天才勉强焕发生机的她，叹了口气：“那你变成猫了也要记得来找我。”杨瑜凡闻言笑骂了一句：“你个死恋爱脑。”

    ······

    一如既往地在宿舍楼下分别。杨瑜凡冲不远处隐没在夜色中的长条男人挥了挥手，刷卡进了寝室楼。大厅里传来泡面的香气，有几个妹子正一边洗衣服一边兴奋地讨论着最近新上映的电影。

    美好惬意的时刻，夜晚当如此。但这些跟我这个小吗喽又有什么关系呢？杨瑜凡自嘲地想着。手上的十个ddl目前进度为百分之零点八，本周除了专业课的空闲时间全都已经被排满。她现在的状态就跟已蓄满水的水池，如有意外之物掉入，那必然将引起水波混乱、液体飞溅。

    但生活永远不会放弃捉弄任何一个苦命之人——在迈上二楼台阶的刹那，手机振动。杨瑜凡轻轻瞟了眼一直未熄屏的屏幕，其上赫然几个大字：“评优ppt，明天交。”眼前不知为何猛然一黑，脚下由此踩空了一阶台阶。

    巨石砸入水面，平静荡然无存。

    手机从掌中脱落，杨瑜凡看见眼前的景象在飞速退后，而她的身体则以极快的速度试图拥抱地面。

    其实她是有意识的，其实她有想过护住自己的脑袋。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

    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的涌入脑中。完不成任务的恐惧、被人轻视的恐惧、没有未来的恐惧都在此时此刻被对死的恐惧挤压出了脑海，由此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做。

    撞击声犹如雷，在偌大的宿舍楼大厅里显得如此震撼。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脑海里仅剩下一句话——

    “如果能变成一只猫，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