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一片安静。邓芸再度后退几步，脸色铁青，似乎只有贴着角落才能保持站立。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从衣服口袋中摸出手机，沉默不语地翻找着什么。

    “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好差。”邓雅宁虽然忐忑猫一事，但还是觉得室友的身体更为重要，于是出言关心道。

    邓芸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片刻后，她找到了目的物，开口道：“根据学校下发的本科生学生公寓管理条例第七条规定，本科生宿舍不允许豢养任何一种类型的活物。”说罢，她抬起头，敲了敲手机，“你们知道的，学校规定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这一段话如同晴天霹雳，震懵了杨瑜凡。

    虽说猜到有可能会遇到阻碍，但当真正听到对方的回应以及如此强硬的态度后，心中还是失落无比。胖橘抬起头，满脸悲怆地看着眼前人。

    邓芸被橘猫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擦擦冷汗，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我个人层面的，我有点怕猫······”似乎是羞于展露自己的怯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融进空气里，听不到了。

    寝室里再度陷入一片安静。

    王思甜搓搓手，犹豫半天不知说什么。于是转过身，背对邓芸拼命给床上的邓雅宁使眼色。邓雅宁当然明白王思甜的意思。但也只是张了张嘴，“嗯”了一声，然后什么有效句子也没说出来。

    如果是学校规定，邓雅宁和王思甜还可以用先前和小橘商量好的“如果学校查到，就说是猫自己溜进来”的说辞尝试说服她；但现下知道邓芸不止是担忧违规，更是生理性怕猫，于是明明就在嘴边的说辞却怎么也吐露不出。

    “怕猫那确实挺麻烦的。你是对猫过敏，还是猫接近你，你就害怕？”“万籁俱寂”之时，倒是一直以来表现得置身事外的董璇打破了沉默。

    邓芸不知道她的用意，略带疑惑：“没有过敏。如果离得远远的，我还是挺喜欢；但如果猫靠近我，我会下意识紧张不敢动。”

    “所以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尝试的呀小芸。这个小猫挺乖的，也不乱窜。我们把它安置在空着的那张床上，也上不去你的上铺；平时就由我们几个照看着，你也不用操心。”董璇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轻柔，没有强迫的意味，“之前你不也提过，‘那种感觉’困扰得你很难受？现在有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机会消除烦恼呢。”

    “确实缺失一段记忆的感受困扰了我很久”邓芸语气有所放软，但两秒后再度开口，语气又变得笃定，“但是说到底，这种感觉是一种莫须有的东西。谁也无法证明我们是真的缺失了一段记忆，还是相互心理暗示产生的错觉。”

    “啊，我插一句。”邓雅宁适时开口，“虽然最开始提出拥有这种感觉的是王思甜，但早在她之前我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反应在了身体上。你们应该也是这样吧。”

    王思甜连忙点头：“对的，我也是。不仅是心里不安，有时还有眩晕和幻听。”

    邓雅宁得到肯定，继续开口：“没错。而且今天我开灯的时候——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我确切看到了在我的对床有一道人影。”

    听闻此话，在场的众人——虽然王思甜和董璇已经听过一遍，但此刻还是觉得心惊——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雷声突起。阳台门帘并未掩紧，于是室内的众人都看到天外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击玻璃的声音。下雨了。

    王思甜咽了口口水，默默靠近了门；董璇不动声色地将放在被子外的脚缩了回来；邓雅宁将懵着的胖橘揽在怀中，瑟瑟发抖。

    王思甜搓搓胳膊，声音有点颤抖：“怎么回事。我，我今早上查了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啊。”

    “别多想，天气预报不准是常态了。我今天下午去吃饭就看见天空乌云密布。”虽然闻言后，邓芸的脸色更差了，但她还是坚持用科学的态度看待现状，“你从早到晚躺在床上不出门，还不开灯，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猛然起身去开灯，眼睛肯定不适应；再加上最近气氛紧张，你把其他东西错看成人影也不奇怪。”

    “没有看错·······”虽说确实是在寝室里黑灯瞎火躺了很久，但邓雅宁心下明白，这并不是错觉。但话说到一半，就被邓芸打断了：“就算我们确实存在缺失一段记忆的事情，但眼下看来除了身体的不适外并没有额外的实际损失。所以是不是说明，这段记忆并没有那么重要？”

    杨瑜凡的喉头滚了滚，顶翻了心间的坛子，一股酸涩之感弥漫全身。她有些难过，但又尝试说服自己理解邓芸的想法。

    自己在寝室里算什么呢？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室友。

    和众人的交集有，情分有，但并没有达到不可替代的程度。

    所以比起花时间花精力去探寻一个或许根本没用的真相，不如把有限的资源倾注在现实生活中。更何况邓芸是她们之中对未来规划最清晰的一个人，她想拿到最好的成绩。她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想要达到的每一个目标都需要付出大量的努力。

    因为一个虚幻的泡沫浪费时间，因为一只可能和泡沫有关的陌生物种背个处分，没必要，她也赌不起。

    再一次沉默。

    自从猫来到寝室，沉默成了今晚的常态。

    塑料摩挲声在铁门外响起，片刻后那扇绿色的门再次打开。李佳芮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口袋，右手提溜着镶有精致蕾丝边的黄色小雨伞钻入了“寂静岭”。她没有反应过来寝室里异样的气氛，心情颇好地一边哼着歌一边关上门。

    “今天这个雨来得猝不及防。幸好我出门前想着带上伞，不然就成落汤鸡了”李佳芮圆圆的脸蛋上化了彩妆，两股头发用绸缎丝带绑成两个麻花辫，末端点缀着小巧精致的蝴蝶结。虽然稍有点夸张，但意外地显得很可爱。她脱下浅绿色的羊羔毛外套挂在衣柜里，转头准备开始拆蝴蝶结，这才看到邓雅宁怀里的橘色毛团子。

    一道影子从邓芸面前“咻——”地窜过，停在了床前。

    眼前一暗——李佳芮是正宗的棕黑皮小美女——杨瑜凡看着面前熟悉但等比例放大的面孔，抖了抖，露出营业性微笑。李佳芮轻轻拍了拍橘猫的脑袋，见对方不仅不躲，还主动蹭蹭自己的手掌，于是开始揉搓毛团子的脸：“我那里有几件旧衣服，给它叠一叠当窝叭。还有一些猫粮，毛孩子肯定饿了，喂它吃点。哎，我都能想象有只猫以后会有多幸福。”

    李佳芮一提，杨瑜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一天没进食了。但奇怪的是肚中并没有饥饿之感，只是在想起食物时嘴有点馋。

    邓雅宁见她兴致正好，似乎已经默认了猫留下，有些尴尬：“嗯，确实。不过现在它留不留得下来还不一定呢。”

    “啊？它这么乖这么可爱，又能帮我们寻找真相，为什么不留下？”李佳芮有些失落，搓了搓橘猫的头。橘猫此时顺从地喵了一声，语调委屈哀怨，一下触到了李佳芮的心弦,“小可怜。外面雨下得可大了，就算不能一直留下，也让它在这渡过今晚吧。”

    王思甜瞬间抓住了机会，追加道：“对啊，以前没见过它，估计是初来乍到，肯定找不到学校设置的猫窝点的。就算找到了，估计也有原住民在里面了。万一打起来，它这么瘦弱，可打不过。”

    听到“它这么瘦弱”，杨瑜凡心虚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浑圆的肚皮。

    “嗯。万一遇到恶狗帮可就不好了。”董璇细声细气地补充道。恶狗帮是校园里的流浪狗，一共有四只。估计是几种狗的杂交种，外貌较为草率；性情也顽劣凶狠，曾多次被校友目睹追逐戏耍校园里的猫。

    保安联合校友们驱逐过它们很多次，但它们总能找到学校看管薄弱之处溜进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相当聪明了。

    邓芸没说话。杨瑜凡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但当自己转过去看她时，她却迅速撇开了目光。几秒后，一阵叹息自门口传来：“好，那就先让它待一晚。”

    话音未落，邓雅宁、王思甜和李佳芮三人都爆发出一阵兴奋地尖叫。王思甜冲过去抱着邓芸，邓芸拍拍她，本想严肃绷着脸，但却没忍住笑了出来：“但我也不是说就同意它留下了。之后再看情况吧。”虽说没有明确接纳，但也没有先前那样强烈地抵触之意。

    不过杨瑜凡也没有自信地认为邓芸只是口头上的傲娇，最后一定会接纳自己。邓芸虽然做事追求价值与意义，但并非完全漠视情感。所以从表面上来看，是邓芸被大家的坚持说服——可能她自己也是如此认为。

    但深究细节，会发现这背后其实蕴藏着一定的道德压力。

    邓芸怕猫，学校又有明文规定，她有绝对的理性客观理由拒绝大家。但此刻窗外倾盆的大雨、室友怀中饥饿无助的小猫、纠缠大家的记忆之谜和室友坚持的态度，这多种情感因素，和再坚持就会被冠上“冷血”名号的可能性结果迫使她让了步。

    这也是杨瑜凡不想看到的。她向来希望人与人的情感是自然发生，而非强迫和表演。她不想让邓芸是因为道德压力才留下自己，而是期待对方真正愿意接纳自己。

    不过再怎么说，好歹也是成功留下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其他的，日后再做谋算。

    杨瑜凡松了口气，这场围绕猫展开的辩论终于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