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芸抱着电脑顺两床之间的木质爬梯上了床，很快便投入工作之中。似乎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李佳芮，邓雅宁和王思甜三人倒是十分积极，为新成员的到来忙前忙后。杨瑜凡本以为邓雅宁对面的床位没人住，理应是空空荡荡、满布灰尘的，但恰恰相反，枕套被套和床上桌都一应俱全。杨瑜凡细细打量面前的床品，样式和她原本使用的都能一一对应。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桌子，书本同从前一样摆得整齐，收纳盒和小摆件都一样不少。

    和变成猫前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不同。

    眉头紧蹙，杨瑜凡想不通目前的状况。先前猜测过神秘力量是将自己的存在直接抹去，如若这样，与之相关的物品都该直接消失。但物品不仅没有消失，还大大方方地摆在与她从前密切相关的室友面前。

    可如果物品不重要，可为什么手机会消失？

    还是说重要的只是某些物品？

    “哎哎哎，这些东西放这好久了，别直接用。先抖抖灰消消毒。”王思甜举着消毒水喷壶，制止了正准备铺开被子的李佳芮。李佳芮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开始依次抖床单被子：“确实挺久了，得有一年半了吧。但好像也没多少灰。”

    “对啊，还有些温热，仿佛不久前有人用过一样。”王思甜没有细想，熟练地往李佳芮抖过的床品上喷消毒液，“明天再把被子拿出去晒晒吧，别让小猫过敏了。”

    室内几人对王思甜的前半句话都没什么反应，只当是一个玩笑，杨瑜凡却不禁后背发凉。太诡异了，一个在她们现有印象里应该从没住过人的床位，不仅用品齐全，还处处透露着住人的气息——当然，这其实不是杨瑜凡感到诡异的核心来源。她作为知情人自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诡异的是站在不知情视角的她们的态度。

    不是疑惑，也不是恐惧，而是跳过合理化的论证，直接接纳了结果。明明先前王思甜和邓雅宁还提及遇到的种种怪异，但在此刻却仿佛同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按照设置好的程序运行，主动忽略了不合理之处。

    很快床铺就被重新布置好：原本的被褥被靠墙叠成一个半圆形，枕头用来加固，这就构成了窝的主体。李佳芮翻箱倒柜，找出了夏天用的大方巾，搭在窝边作小被子。食堂顺来的纸碗成了猫粮盆，紧邻着小水盆。

    基础设施建设好，这几位又开始进行精装修。王思甜没养过猫，但是养过仓鼠，于是掏出一只吸管放在一旁。杨瑜凡猜这是磨牙棒；养过狗的李佳芮攒了两个纸团，凑近她跟前，然后丢在一旁。

    要是杨瑜凡是只猫，她就会给面子跟诸位玩一玩，但谁叫她现在是只猫？于是杨瑜凡高冷地伸了个懒腰，躺进临时猫窝，脑袋冲着墙。

    这几位倒是不恼，而是语气兴奋地围着她叽叽喳喳。

    谁叫她现在是一只猫呢。

    如此想来，做猫也不是不好。不需要刻意费心费力去讨好，只要存在即被偏爱。

    墙很白，不用细看便能观察到其由于年岁过久所生出的蜿蜒裂纹。较高处挂着一个可记录待办事项的日历，上面一片空白。

    耳边吵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有人轻声离开，要么洗漱，要么上床继续打游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让猫入驻的初衷。

    留在最后的王思甜临走前给粉壳手机充了电。手机轻响了下，屏幕亮起，显示充电中。杨瑜凡记得自己的屏保是课表，王思甜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在它身侧愣了好几秒，然后将手指搭在上面，似乎是想解锁。

    杨瑜凡侧着身子，看不见王思甜的表情，又不想转过去惊扰她，于是只能保持原样注视着对方纤长的手指。杨瑜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不明白自己是希望她看到，还是希望她别看？只知道自己既紧张又兴奋。

    她看到王思甜反复将手提起又放下，显然正在进行一番内心挣扎。

    最终，王思甜轻轻关上手机屏幕，什么也没做。

    脚步声远去，世界重归安静。大家都各归其位，开始享受属于自己的私人时光。

    从前这时候，杨瑜凡会整理课堂笔记，整理完就开始工作，或进行英语六级的复□□之不会给自己太多的闲暇。

    这样心安理得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也没人逼迫的宁静，倒是第一次体会到。

    按理说杨瑜凡应该抓紧时间理清思绪，但她没有。她只是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洁白，任由思维无限漫游。

    考试，学习，人际，工作······一想到这些词，一阵束缚感就萦绕心间，刺得反胃。其实她根本不喜欢日复一日地整理文件，记录，做ppt；也不喜欢老师麻木念诵ppt，而下面的人拼命拍ppt却什么也没听懂的课堂。支撑她啃下枯燥书本、佯装热爱现状的动力是对失败的恐惧，而失败与成功的界限却从未由自己界定。

    她不想让被至亲伤害过的妈妈伤心，也不想被人看不起。于是日复一日忍着反胃，心甘情愿戴上枷锁。

    如果变回人需要经历这些，那干脆就不要变回人好了吧？

    杨瑜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激灵。她摇摇脑袋，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猫的夜视能力极好，即使周围漆黑一片也能看得清晰，但物品的颜色会发生变化。这也是她没有第一刻就发现灯光变幻的原因。

    到熄灯时间了？她伸爪看了下手机，发现已经将近一点。杨瑜凡倒是没有太惊讶，平时失眠时也会胡思乱想，一想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清晨天要亮时才能迷迷糊糊睡着。

    “噔噔噔——”不知是上铺的谁下了床，杨瑜凡连忙熄屏，假装自己睡着。那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杨瑜凡床边，不声不响地站了许久。背部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并没有恶意。

    学校在这时还没开始供应暖气，开了空调制热，所以空气中有些干燥。对方咳嗽了几声，将搭在窝边的方巾抽出来，轻轻搭在橘猫身上。

    走廊在夜晚不会熄灯。寝室门一开，一道白光就倾入了黑色的房间，映出稀疏的影。

    对方走了出去，听声音应该是去了厕所的方向。

    杨瑜凡转过身朝门口看了眼，只堪堪看到一抹娇小的背影。不过都相处了一年半，这一抹背影也足够让她辨认出是谁了。

    竟然是邓芸。

    杨瑜凡摩挲着身上的方巾，略感惊讶。看来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她怕猫，但并不是厌恶猫，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愿意远远地看着。

    这算傲娇吗？杨瑜凡有些想笑。

    仰躺在小窝里，看着床板上黑白斑驳的影，杨瑜凡恍然有种时间涌流在身旁的感觉。寝室里再没有其他人走动，一段时间后，就连轻微的呼吸声、翻身声也听不见了。

    怎么邓芸还不回来？再度看表，发现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杨瑜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纠结了两秒，然后从小床上一跃而下，踱步到了半开的门边。侧着脑袋，屏息倾听，门外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杨瑜凡将脑袋探了出去。她先扫视了门前的走廊，目之所及空空如也，没有人。

    502寝室位于整条走廊中间偏右的地方，出门右转三四步，便来到了走廊尽头。面前是垃圾桶，左侧是卫生间，右侧则是洗漱间。

    一个硕大的绿色垃圾桶矗立眼前。平日里女生寝室楼垃圾就不少，到了这两天更是成倍增长，愣是在平顶的桶之上堆出了金字塔形。

    为避免引人注目，杨瑜凡一路紧贴着右墙行走。所以此刻，它只能直接看到左侧的卫生间。隔间的门歪歪扭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氨气味，还是熟悉的叙利亚战损风格。得了个子矮的福，杨瑜凡无需挨个查看，便能确认隔间中是否有人——门缝中没有穿着拖鞋的双脚。

    将探查方向转向右边，杨瑜凡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探出脑袋——仍旧没有人。

    也不在这？

    若是按照惯例来说，这相当反常。一年半中除非期末需要背书外，邓芸从未在一点后离开过寝室。她向来睡的早，也很少起夜。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毕竟不是原来的世界，不能确定到底何为“常理”。

    沉重的呼吸声忽然自身后传来。

    杨瑜凡猛然抬头，清楚地看见正对走廊侧开的洗漱间玻璃门中，一个高大的白影正伫立在一团橘黄色的影后。

    “喵——！”，刹那间猫毛炸起，杨瑜凡难以自制地大叫了一声，双腿一蹬弹了出去，一瞬间就离了那白影数米远。

    “啊，这是怎么了？猫怎么出来了？”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向说话人，竟是她寻找已久的邓芸。刚才看的真切，走廊和廊厅确定没有人，她是从哪忽然出现的？难道刚才一直待在楼梯间，所以自己才没看见？不对，就算是这样，但这个人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猫的听力极佳，一般情况下是人类的三倍。她连王思甜睡觉时挠完脸又挠胳膊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怎么可能听不见脚步声？更何况对方还穿着拖鞋？

    目光流转，警惕的视线从邓芸瑟缩在浅紫色的拖鞋中局促的脚趾上掠过，缓缓上移。对方似乎有些不安，双手时而交叠，时而又分开；脸色比起晚上时差了不少，嘴唇干裂泛白。

    邓芸被胖橘打量的难受，往后退了一步。一阵眩晕感却忽然袭来，无数个声音——粉笔擦过黑板的尖锐声，男女争吵声，人群的喧闹声——在此刻一齐钻入了她的脑海，震得她止不住地恶心。

    “邓芸，你怎么了？”杨瑜凡见对方摇摇晃晃，也顾不上害怕，焦急地跑到她身边打转。

    眼前的长廊变了样，天花板和地板扭曲在了一起。邓芸看到无数个没有脸的黑影漂浮在自己周围，伸着手逼近她。耳边的喵喵声是混乱中唯一的清明，让她得以从迷茫中短暂恢复神智向寝室迈了几步，却再也抵抗不住如洪水般袭来的眩晕感。

    “喵——”眼见面前的人踉跄几步后突然倒下，杨瑜凡没有多想，第一时间便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