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破

    在洗手间待了有十分钟,程舒晚整理好情绪,这才走回包间。

    包间的门半掩着,程舒晚推开门走进去,刚踏入一步,猛然间顿住了。

    菜馆上菜速度很快,偌大的桌子已经摆满菜肴,而包间里除了父母,还多出来两人。

    “晚晚回来了。”蒋慧玲松了口气,朝他们笑笑。

    坐在程舒晚位置旁边的是一个是没见过的男人,估摸三十四五岁,身宽体胖,头发稀疏,一双圆溜溜的鼠目探过来,满眼惊艳和贪欲,活像是瞧见米其林蛋糕的肥老鼠。

    另一个人是宁松明,他回眸见到动作僵硬的程舒晚,勾唇笑了笑,“介绍一下,表姐,这位是严高磊,我的同事。”

    那座山腾一下站起来,伸出双手,“程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看来眼睛小就是弊病,看不出来她一点都不高兴。

    程舒晚双手插在兜里,冷眼望向蒋慧玲,跟她要一个解释。

    蒋慧玲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一样介绍道:“小严来过我们家好几次了,人宽厚,条件也好,在市中心有两套房,在你姨夫的公司里也是个大领导。认识认识,多个人脉多条路子。”

    程舒晚微微扬起头。

    半晌,她了然地“哦”了一声,接受了现状。

    蒋慧玲今天脾气那么好没跟她吵架,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先坐吧。”程舒晚无视了严高磊伸过来的手,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怎么不跟我说有客人一起吃饭呢妈。”

    她抄起筷子,夹了几片牛肉吃。

    蒋慧玲本来提防着程舒晚跳起来跟她吵架,此刻不在意料之内的平静让她喜出望外,但程舒晚的动作又让她马上皱起眉头:“不打招呼怎么能自己就夹菜,礼不礼貌!”

    “没事儿,蒋阿姨,”严高磊笑呵呵地坐下,眼睛却贴在程舒晚的脸上没撕下来过,“程妹妹这脾气挺有趣的。”

    程舒晚又夹了一筷子菜,兄长眼光确实不错,这家私房菜的味道非常好,“没回答我呢妈,说好一家人一起吃饭,为什么不跟我说有客人。”

    蒋慧玲略显尴尬地瞄了宁松明和严高磊一眼,板起脸来,“人家都没嫌弃你的脾气,你还不满上了是吗?”

    把大半心仪的菜肴都尝了一遍,程舒晚拿起湿纸巾把嘴巴一抹,点点头,“连威胁带哄骗把我忽悠过来,还‘认识认识,多个人脉多条路子’,把卖女儿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蒋慧玲和程国鑫纷纷变了脸色,猛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一直以来是我错了。”程舒晚也站起来,面色平静,“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你们想通了。”

    严高磊估计没想到自己的出现会让场面变得这么难堪,一边擦汗一边打圆场,还求助地看了看宁松明,“程妹妹,叔叔阿姨,先坐吧,先吃饭,有什么事儿可以饭后再聊……”

    “不好意思,我吃饱了。”程舒晚一手撑在桌沿,猛然用力,“你们自己吃去吧。”

    什么威胁,什么谎话,什么体面。

    去他妈的吧。

    白色的桌布和满桌的菜肴像个海浪,忽而掀了个跟头,盛着菜肉的碗盘在惊叫声中噼里啪啦碎裂一地,汤汁油脂五颜六色地在地上溅起花,泼了在场四人兜头盖脸。

    距离程舒晚的位置最近的严高磊和宁松明受害最浅,只裤腿和鞋面沾了些菜叶汤汁,最惨的是坐在程舒晚对面的程国鑫和蒋慧玲。

    程国鑫被一锅还烫的鱼汤淋到腿,当即大骂一声,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撞歪了自己的椅子。

    蒋慧玲的妆容和身上的裙子顷刻狼狈,她有洁癖,第一反应是想处理身上的油污,但对身上花花绿绿又香又油的污渍完全无从下手,最后只能跺着脚尖叫一声,崩溃大喊:“程舒晚!”

    包间里已经没有她女儿的身影了。

    程舒晚是几乎跑着出电梯的,穿过酒楼大堂,出了大门。

    夏日夜晚的凉风从衣袖发间穿行,流淌过四肢百骸,最后透进跳动的心脏,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欢腾尖叫。

    程舒晚在酒楼门口深深呼吸几口气,抬头望向四周。

    夜色沉沉,酒楼门口的地面停车场路灯闪亮,再远些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华之景。

    天大地大。

    何处不能去。

    程舒晚一边走向马路,一边扬起嘴角,然后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哈。”

    她停下脚步,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两颗泪珠从眼眶滚落砸在水泥地面,晕出两点深色的圆。

    何处不能去。

    何处不能去……

    笑声渐弱,程舒晚慢慢归于平静,把自己像费列罗巧克力一样蜷成一团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这样团了两三分钟,手机在兜里长震,终于把她的意识震了回来。她摸出手机摁两下,没有反应,应该是没电关机了。

    忘记去借充电宝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蹲了太久,腿一软没成功,只能手脚并用把自己支起来,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

    附近有奶茶店,可以找店员借个充电器。

    有点对不起月林的厨师,菜很好吃,被自己糟蹋了。

    他们会不会闹啊,闹到报警也不是没可能。

    报就报吧。

    程舒晚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等到腿上的麻劲儿过了,这才往马路对面的店铺走去。

    胳膊突然被拽了一下。

    程舒晚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小眼睛的肥肉脸,严高磊。

    他居然追下来了。

    程舒晚只愣了片刻,随后猛然一挣,把自己的胳膊拿了回来。

    “程妹妹,你等下。”严高磊堆起一个笑,“我知道你应该是生气叔叔阿姨没告诉你我要来,呃,只是小误会,就当交个朋友……”

    程舒晚一句话都不想说,回头继续往前走。

    “可以先了解了解,别急,”严高磊喋喋不休地跟上来,“你要去哪?回家吗?我开车送你啊,你这么漂亮,一个人不安全……”

    他再次拉住程舒晚的胳膊,他这次力气不小,程舒晚一时半晌没挣脱开他这个吨位,凶狠地瞪住严高磊,张嘴就要吼他滚。

    就在这时,眼前微暗,有道人影横插进来,阻隔了严高磊的脸,“走开。”

    声音有点温和的懒散,却蕴着平静的暴戾。

    程舒晚只觉胳膊一松,随后整个人落入温暖的怀抱中。

    来人身上有阵隐隐的小苍梨的味道,她很熟悉,是木吉网咖用的香包的气味。

    程舒晚狠戾的表情一点点收回平息,咬住微微颤抖的下唇,脸埋在他胸口。

    见怀里的姑娘不吱声,关时眉头心疼地拧了拧,目光如刀劈向严高磊,“还不走?”

    严高磊被这年轻男人的气势镇住,片刻才找回自己的位置:“你是她对象?”

    关时没有耐心:“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不肯定也不否定,严高磊权当默认,尴尬地低头给自己找台阶,半晌蹦出来一句“你们家真行”之后扭头回了酒楼。

    关时确认他走远之后把程舒晚松开,低下头查看她的情况,“还好吗?”

    他声音轻柔如棉,轻轻包裹住她,像是对待稀世珍宝。

    程舒晚极力忍住委屈得要落泪的冲动,憋了好片刻还是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关时笑叹,握住她的手,“先上车吧,回家。”

    程舒晚拽紧他的手。

    回家。

    关时的车停在地面停车场出口附近,程舒晚坐上副驾,待到车拐上大马路,情绪平息得差不多了,她抹了把脸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关时手握方向盘,目光盯着前方,也不知是认真看路还是在躲避程舒晚的注视:“我记得你家的位置和你爸的车。”

    程舒晚盯着他片刻,恍然大悟:“你下午在我家楼下吗?”

    然后跟着程国鑫的车,一路开到了私房菜馆这儿?

    “嗯。”关时说,“后面你没回消息,我有点急,刚下车就看见那个男人……”

    他顿了顿,“你认识他?不是在吃饭吗?”

    程舒晚偏开目光,望着窗外向后倒退的街景,陷入十来秒的沉默。

    关时没有催促,就这么等着。

    “没回消息是我手机没电了。”程舒晚说,“他们是喊我回来相亲的,那个就是相亲对象。”

    她听见关时“啧”地嘀咕了声:“眼光够差。”

    程舒晚没忍住笑了下,“我也觉得。”

    “那你吃完饭了?”关时问,伸手从副驾的储物格里拉出一条充电线递过来。

    “没有。”程舒晚给手机插上电,“我把桌子掀了。”

    关时愣了愣,“掀了?”

    “嗯,掀了。谁也没吃上。”程舒晚说了句俏皮话,“叛逆叉烧不想忍了。”

    她以为关时会笑,但他没有,只是盯着车流,表情微敛,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机充上电之后弹出开机动画,随后跳出来几条通知,程舒晚点开看,有八条未读消息和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关时。

    她手指顿了顿,给谭婧发消息报了平安之后熄屏手机,盯着前面的车流没说话。

    “对不起。”关时说。

    “嗯?”程舒晚偏过眼眸。

    “看到消息了吧。”关时捏着方向盘的手很紧,“开车跟踪,消息轰炸……我像个控制狂变态。”

    程舒晚低头。

    抿唇憋笑。

    “看来你真的很担心我啊?”她偏头故意凑近了些说道。

    “是啊。”关时坦然道,“很担心。”

    他这次没有躲闪回避,有些出乎程舒晚意料,她小声“哦”了下,坐正回来。

    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因为我不甘心。”关时继续说,“我明明知道你表弟在威胁你,知道你回家不会开心,知道你是因为……我,我不想你去,想拦住你,但没有任何立场,没有任何资格让你别走。”

    程舒晚低垂着眼。

    “我只能用这种笨拙,冒犯的办法确认你的安危。”他语气不太平静,“我说过,遇到问题随时找我,只要我在,十分钟之内一定能到你身边。”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啊。程舒晚想。

    她现在只能用一些犄角旮旯的念头来稳定自己越来越混乱的脑子。

    “但你没有告诉我。”关时说。

    前方路口红灯,正是晚高峰,车龙大摆,关时在队尾停下,半侧过身子,表情有些受伤地望着她,“你没有告诉我你不开心,没有告诉我你在被纠缠,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会不会打扰你。

    “你难受到选择破罐子破摔地掀桌,都没有跟我倾诉一句,我真的会觉得我很没用。

    “我说过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找我,告诉我,你每次都答应得很好,但每次都自作主张,从来没有听我话。

    “为什么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不说就算了,还若无其事逗我‘你真的很担心我啊’,还笑,废话,我不担心吗?

    “我那么喜欢你!”

    程舒晚一愣,倏忽扭过头,与关时对视。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鼻音,那双逐渐激动的眼眸在车流灯光的映衬中,水光是那么明显。

    “你……”程舒晚张嘴,声音也有点发哑,“你哭了啊?”

    “不行啊!”关时一吸鼻子,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把脸,转开视线,“我都想把你放微波炉叮一下了,心肠怎么那么冷啊!”

    “我……”程舒晚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好伸出手擦了擦他眼尾的泪痕,“好啦,对不起……”

    关时一把抓着她的手塞回副驾驶位去,“遵守交通法吧你。”

    程舒晚愣了愣,突然笑了。

    不算上次喝酒状态的话,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见他闹脾气。

    怎么说呢。

    挺可爱的。

    “还笑,”关时怒目,“你有没有良心!”

    “对不起啊,对不起。”程舒晚搭住他的胳膊,“我真知道错了。”

    “你错哪儿了!”关时还在控诉。

    程舒晚捏了捏他的手背,“让你担心了。”

    关时:“还有呢?”

    程舒晚想了想,“呃,笑,笑你了。”

    关时:“……”

    他深吸一口气,撇嘴等绿灯。

    程舒晚:“还没遵守交通法。”

    关时:“……”

    他非常浅淡地翻了个白眼。

    他都会翻她白眼了。

    眼见自己再抖机灵得把关时气背过去,程舒晚笑着叹气:“好了,我以后不逗你了……”

    “不行。”没想到关时突然爆炸,“不逗我你还想逗谁?”

    程舒晚:“……”

    果然,平日越是稳重的大狗伤心起来越是难哄。

    程舒晚在不扮凶不呲牙的时候其实不太会表达,措了半天词最后放弃,看了眼前面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的车流,解开了安全带。

    关时扭头过来:“坐不舒服吗?调节座椅在旁边……”

    左脸微凉的触感打断了他的话,他花了半秒反应过来,是程舒晚用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

    随后,唇角被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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