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轿车从城西往城东开去,程舒晚坐在汽车后座,低头在手机的游播社上编辑今天晚上的直播请假消息。在游播社、粉丝群都通知完之后,她撑着脸,看向车窗外的景象。

    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宁松明或许是察觉到程舒晚不同寻常的安静,“喂”了一声挑起话题,“我还以为你读书那么厉害,眼光也高呢,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分享分享心路历程?”

    程舒晚轻描淡写道:“你造谣的本事还是一等一的牛逼。”

    宁松明:“早些年我不懂事,但现在不一样,说话是讲究证据的。”

    程舒晚:“证据?”

    宁松明笑着没解释,程舒晚也没继续追问,他不会说的。

    “别小瞧我对你的事情的上心程度,表姐。”宁松明倒是很想炫耀一般,“毕竟小时候,我可是受你很多关照。”

    “我小时候对二元一次方程的关注度都比你高。”程舒晚说。

    宁松明慢慢收敛了话里的笑意。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高高在上的嘴脸。”他说。

    程舒晚想了想,认真地说:“那应该是你太脆弱了。”

    宁松明猛然踩了刹车,唰地一下把车踩停在路边。程舒晚猝不及防往前冲,又被安全带嘣地拉住,差点拉成长颈鹿,“嘶”地揉了揉脖子。

    她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猝不及防与那双眼镜背后阴翳的目光对视。

    “表姐,”很快,宁松明收回目光,笑了笑重新踩下油门上路,“奉劝你不要挑衅掌握方向盘的司机,这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考虑。”

    听一句实话就破防,还说不是脆弱呢。程舒晚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没把这句话说出来继续刺激这个神经病。

    手机震动,她低头看了眼,是关时发来消息。

    “吱个声。”

    程舒晚盯着消息十来秒,才慢慢回了句:“吱。”

    关时:“方便电话吗?”

    程舒晚:“有事发信息吧。我没事,很安全。”

    关时:“如果回去待得不高兴,随时都可以走,别勉强自己。”

    程舒晚:“嗯。”

    她回完消息抬头看了看路标,宁松明往熟悉的城西方向开,上了高架桥。

    她把手机熄屏,屏幕朝下盖在腿上,慢慢呼出沉重的气息。

    回家的车程超过一小时,程舒晚休息不太够,但也提着一股劲儿没让自己睡着,直到宁松明的车开进不太熟悉的街区。

    程舒晚后知后觉这一趟并不是回小时候待的家,而是大学即将毕业那年,她和程舒恒合计给父母买的新房,带电梯的高层小区。

    新房坐落在新区的楼盘,距离她家——程舒晚想到这儿恍惚片刻,默默改了口——距离父母的老房子只隔了三个路口。

    这里还没有脱离他们的生活圈子,仍然属于他们的舒适圈,他们的领地。

    天合府小区地下停车场入口,宁松明的车很顺畅地过了拦车杆,说明他经常来,车牌有记录。

    车停在七栋前的车位,宁松明熄火解锁车门,回头来盯着程舒晚。

    “要我请你下车么?”他问。

    程舒晚望向七栋的单元门通道,强压着心里开始涌起来的不适感,面无表情地下车。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第一次在红枫小区下车的时候,盯着单元门,烦躁,恐惧,不好的回忆在脑海中不断翻滚。

    曾经受过的打骂,哪怕喘不过气也要往上爬的窒息,在父母无理的宣泄和大闹之后,在家中与兄长对视时,他脸上半是安慰半是麻木的苦笑。

    最后是她急匆匆下飞机一路狂奔,挤过警察的“节哀”和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在洗手间门口望见躺在浴缸的兄长,皮肤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泛着橙红色,但脸上却是一片宁静的场景。

    在那趟上行的电梯,窒息般的沉默包裹下,她不敢停留,放下行李就转身下楼。

    但走出单元门时,有一道高挑的身影沐浴在林荫的细碎光斑下,扭头望来,露出热烈而亲和的笑容。

    “你好,没记错的话,你是程舒晚?”

    他像一束毫无道理的阳光,从她严防死守窗帘的缝隙侵入,闯进她散着霉味的生活之中。

    程舒晚敛下眉眼,跟着宁松明走进电梯。

    她想关时了。

    电梯到16层,程舒晚慢腾腾地走出电梯,站在1601房门几步开外,冷眼插兜。

    宁松明按了门铃,仅仅几秒钟之后门就被拉开,蒋慧玲骐骥地探出头来,“松明?”

    “大姨。”宁松明稍稍侧过身子,露出站在后头面无表情插着兜的程舒晚。

    蒋慧玲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熟稔地将所有情绪收拢,语气淡淡地说:“哟,终于肯赏脸露面了?”

    程舒晚眉心不受控制地拧起来,但是瞥见宁松明宛如看戏的目光,她没有发话——再怎么难受的亲子关系,她都不想让一个外人看笑话。

    “你不走么?”她问宁松明。

    “怎么说话?”蒋慧玲瞪程舒晚一眼,“人又是请假又是开一个多小时车送你过来,门还没进就说这话?”

    程舒晚毫无耐心:“那你选一个进门吧。”

    “你……”蒋慧玲眼见就要发作,被宁松明拦了下来。

    宁松明:“大姨,先好好跟表姐聊聊天吧,我预约了汽车保养,先过去一趟。”

    他很自然地递来台阶,蒋慧玲也就顺着下了:“那你去吧,麻烦你了。”

    “哪里,表姐的事情不算是麻烦。”宁松明微笑,些许戏谑和警告地看了程舒晚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门口陷入片刻沉寂,程舒晚垂着眼站在门口,和蒋慧玲相顾无言。

    “毕竟是大公司的小领导。”蒋慧玲意有所指地说,“比某些人的情商要高得多。”

    “那找他当儿子就好了,我很乐意。”程舒晚说,“反正现在看着也没差。”

    “程舒晚。”蒋慧玲面若寒霜地喊她的名字。

    程舒晚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实在没屁要放我就走了。”

    她们针锋相对得氧气都让道溜走,一时间气氛有些窒息。

    “进来。”蒋慧玲说,语气还冷,但比刚才缓和了些,“好容易回来一趟,也很久没见了,吃个饭吧。”

    程舒晚站在那儿没动。

    “你直说吧,有什么事。”她说。

    蒋慧玲嘴唇动了动,“让女儿回家吃顿饭,需要什么理由吗?”

    程舒晚微微蹙眉,有些烦躁。

    “你哥走了快一年了。”蒋慧玲说,“我们一家都没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我知道你对爸妈有怨言,但不管怎么说,一顿饭还是能吃的吧。”

    她说得很慢,不太熟练似的,程舒晚知道她能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

    这居然是低姿态……程舒晚有些想笑。

    “我不会过夜。”她说。

    1601房接近一百四十平,装修是朔江市当下流行的新中式,木色偏重,有些老派的压抑。蒋慧玲有强迫症,每天雷打不动地做一次卫生,家里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

    程国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冲茶,只抬起眼睛扫了进门的程舒晚一眼,没说话。

    相比起能言善辩充当家庭门面的母亲,程国鑫这位沉默寡言的父亲平日并没什么存在感,但这不代表他比蒋慧玲好应付。

    他打人很疼。

    蒋慧玲:“坐吧,喝口茶。”

    程舒晚在沙发最远的位置坐下,程国鑫把茶杯放到她跟前,她盯着茶杯没动。

    “晚上我们出去吃。”蒋慧玲也坐下,很自然地拿起自己那杯茶,“你哥之前说过月林私房菜很不错,要带我们去吃,这一走也没什么机会。”

    程舒晚:“别老提他。”

    蒋慧玲把茶杯一放:“那是我儿子……”

    程舒晚抬眸盯着她。

    这一眼让蒋慧玲想起之前的争执自己没讨着好处,不由气笑转移话题:“好,不提他。那能聊你不?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程舒晚:“没找。”

    她以为蒋慧玲会立眉瞪目质问,但出乎意料,她只是表情皱了一下,没说重话。

    “为什么不找?”蒋慧玲问,“你是不是还在打游戏?”

    “我说了该还的会还你们。”程舒晚说,“其他的不用你管。”

    程国鑫冷冷插嘴:“你什么态度?”

    “不爽就打我。”程舒晚看他。

    蒋慧玲示意程国鑫别说话,才继续道:“那你找对象没?”

    闻言,程舒晚脑子里不可抑制地闪过关时的模样,嘴角微不可查一抿。

    “没有。”她说,“如果叫我回来是为了做人口普查,那我还是早点走比较好。”

    “这是关心……”蒋慧玲皱眉说到一半,瞧见程舒晚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改了口,“好,我不说了。”

    母亲今天的懂事让程舒晚感到惊诧。

    “反正说也不让说,你去收拾收拾,我们五点半出门吧。”蒋慧玲说,“你房间东西我都整理过了,给你买了几套衣服,你都试试,打扮打扮。”

    程舒晚没说话,起身径直回了房间,关上房门。

    说起这间房子。

    大学四年期间,程舒晚除了做游戏直播和课业之外,还接了师兄师姐的程序兼职,跟文学院的同学一起做翻译工作,挣了不少钱。她拿了大半出来让程舒恒帮忙投资,又运气不错挣了一大笔,哪怕到现在,她每个月仅仅依靠版权和分红等的被动收入就能涵盖个人日常开销外加大部分房贷,当初辞职也并非是一时冲动。

    而她当初挣到的钱,基本投入到1601房的装修上了,因此父母还是有点良心地给她留了一间房间。

    程舒晚的房间不到十个平方,三四年间她也没住过几次,但蒋慧玲却把她小时候的东西都搬过来收拾好了,包括她从小到大穿的衣服,课本,练习册,文具,大学前用的杯子,甚至是高考那年的台历……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这里没有她的爱好和事业的痕迹,似乎从高考结束之后,她自由发展的一切都不配放在蒋慧玲和程国鑫的房子里。

    而她那无法停下脚步的十八年人生,还塞不满一间不到十平方的房间。

    落地衣架上挂着几条连衣裙,应该是蒋慧玲新买的衣服,尺码倒是合适,但款式都是很规矩的淑女裙,从来不在程舒晚的风格范围内,她没碰,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拿出手机来。

    电量不是很充足,房间里也没有充电线,她不想出房间去拿父母的,打算等一会儿出门再去借共享充电宝。

    她搜了下月林私房菜的地址,想了想,转发给谭婧。

    谭婧发来一个问号:“请我吃饭吗?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已经点了外卖而且今晚加班!”

    程舒晚慢慢打字:“我今晚跟我爸妈去这里吃饭。如果打起来了委托你替我辩护。”

    谭婧:“……”

    她反手打了个电话过来:“你现在在哪?”

    “家里。”程舒晚说,“不是要和解,也不是自愿,具体情况有点复杂,之后再跟你说。”

    谭婧不愧是聪明人,思考了三秒就得出结论:“知道你重操旧业了?”

    程舒晚:“有点复杂。”

    谭婧继续猜:“知道你谈了?”

    程舒晚:“……”

    她差点从地上蹦到天花板,“到底哪来的谣言,姐现在单身!”

    “跟被踩尾巴的猫一样,还说没有?”谭婧鄙夷,“他知道你回家吃饭吗?上次目睹你们家闹成那样,这次没拦着你?”

    “拦了,我没让他拦住。”程舒晚揉了揉鼻子,“记得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吗?”

    “当然。”谭婧说着顿了顿,“这么说,你还是不想这些事情让他知道?”

    “嗯。”程舒晚说,“他也把他家的事情兜着不让我插手,那我没理由给他上负担。”

    电话里安静片刻。

    谭婧:“你们这个恋爱谈得,很适合去安保局。”

    “没谈!”程舒晚炸毛。

    “虽然我不知道他家有什么事儿,但你肯定不觉得是负担。”谭婧自动忽略程舒晚的反驳,“那你凭什么觉得他会认为你家这些事对他来说是负担?”

    程舒晚捏着手机没说话。

    “总得一方先坦率吧。”谭婧幽幽道,“不然一辈子谈不上。”

    “……”程舒晚回过神来,“我是跟你说谈不谈恋爱的事吗?”

    “我知道啦,你跟你爹妈在月林吃饭。”谭婧说,“要是吃得不愉快别给好脸色,你就是太要面子了,跟你妈一样。”

    程舒晚:“……定位,记得别发给关时。也别发给苏新胜,那个酒吧老板。”

    挂断电话,程舒晚长舒一口气,垂眸盯着地面。

    关时,会不会很紧张她的状况呢。

    她不想让她喜欢的人,被伤害过她的人伤害。

    他在她身上、在小鬼叉烧这个账号上倾注的信任和砝码,也决不能被毁掉。

    她想保护好自己现在的生活,保护好关时。

    关时……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六点,程舒晚一家三口到达月林私房菜馆。

    这家餐厅在一栋酒店大楼的二十二层,灯光明亮,色调温暖,蒋慧玲订的包间有大片的落地玻璃窗,能望见朔江市夜幕渐上的景色。

    包间的桌子挺大,能容纳六人,程舒晚就近在靠近包间门边的位置坐下,没跟父母挨一块儿。

    程国鑫很少来这种地方,看起来挺拘谨,服务生倒水递给他的时候点头也有些僵硬。蒋慧玲做了几十年的酒店工作,倒是轻车熟路的,拿着菜单本三两下点完菜,这才想起来还有程舒晚,扭头过来:“要加什么?”

    “不用,随便。”程舒晚压根没注意她点了什么。

    “先这样。”蒋慧玲把点菜本递给服务生,随后从上到下把程舒晚打量一遍,“为什么不换套衣服,我买的那些哪套不好看?”

    “你自己穿。”程舒晚说,“别给我买东西。”

    手机在这时振动,程舒晚一边拿水杯喝水,一边垂眸打开手机,关时发来消息。

    “吃饭了吗?”

    程舒晚盯着消息,耳边,蒋慧玲看不惯的碎碎念不断涌入:“你每天都这么不修边幅的,谁能看得上你?我们花那么多精力培养你是为了成才,结果你现在又不工作,又不找对象,没人给你兜底怎么办?我们这种家庭……”

    啪。

    程舒晚把水杯随手扔在桌上打断了蒋慧玲。

    “你没完了是不是?”她安静道。

    程国鑫拍桌:“怎么跟你妈说话?”

    “我就这么说了。”程舒晚淡淡说着站起身,“爱听不听。”

    “你去哪!”蒋慧玲也跟着起身。

    “厕所。”程舒晚关上包间门,没让蒋慧玲跟着。

    她确实是去洗手间。

    虽然很想现在就摔门走,但是只要这顿饭没吃完,蒋慧玲再找宁松明一哭,很多事都得炸。

    谭婧说得对,她的确是太要面子了。

    刚踏入洗手间,手机又震了一震。

    关时:“舒晚?”

    程舒晚靠在洗手台边缘,发了个“嗯”过去。

    关时:“你心情不好。”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程舒晚没回应。

    “不开心随时能走。”关时说,“我接你。”

    程舒晚吸了吸鼻子,扬起头吐了口气。

    “没事,吃饭呢。”她打字道,“回得没那么及时而已啦。”

    手机那头安静了十来秒。

    “好。”关时说,“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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