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皎洁，潼花路的街很长，付司遥与许澈并肩而行，影子也拖得很长。

    他酝酿许久，还是再次问出：“你真的要去吗？”

    他们是傍晚时分来到店里的，得知今晚就能实施计划，许澈干脆在店里等到天黑，边饶有兴致地研究架子上各种东西，边听那个什么诸葛算命吹水，一直带着笑，看得人心烦。

    “你是怕我把事情搞砸？”许澈走得不紧不慢，歪头若有所思，“还是担心我？”

    还没等付司遥回答，他就抢先继续道：“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无论在梦里遇到什么事情，天亮时我都会被强制送回到现实世界。你别怕，听过童话没？爱丽丝梦游仙境，我这情况也差不多。”

    远处有高架桥，车流源源不断，鸣笛声在这里都能听见。除此之外，许澈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他笑起来，“方便的话，你可以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没准可以给我点帮助。”

    付司遥盯着许澈侧脸的发丝，在一片安静中开口。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父母的婚姻既简单又复杂，他们是家族联姻，两个人没什么感情，生下我就算是给双方老人交差，除此之外的任务就是在外人面前演一对恩爱夫妻。他们在外面都有自己的情人，孩子也有，都默契地不会闹大，我就是在这种平衡中长大的。”

    “其实，那个神棍说念的产生是因为遗憾，我自认为还真没什么可遗憾的。我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已经是很多人的求之不得。精神方面的话，有人说过我情感淡漠，但我确实没因此感到困扰过。”

    听别人这么细致地剖析自己的童年，许澈是头一回，能言善辩的他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本意是想让付司遥讲些回忆转移注意力，别那么紧张。

    没想到付司遥这么……坦荡。

    在他的观念里，将内心深处的事宣之于口是很难做到的，相当于赤条条站在别人面前，把软肋漏出，任人拿捏。

    “八岁那年，我生过一场大病，当时保姆临时有事回老家，我爸妈在外面各玩各的，谁都没注意请假消息，我烧了一天一夜，是周一该上学了，司机叫门发现没人应，喊来物业才得救的。那次老人发了脾气，训斥两个大人，他们用心关爱了我一段时间，我倒觉得不如不管。”

    说到这，付司遥抬头望着天，“许澈，你想不想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讨厌你？”

    “其实我不是讨厌你这个人，”他突然笑了一下，“更不是有些人说的，我对谁都看不起。”

    “在外人眼里，我爸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一个乐善好施的儒商；我妈是名媛千金，做自己的设计品牌，才华横溢。而他们私下的不堪和糜烂，我知道太多，那些慈善壮举、经商谋略，比喜剧还可笑。其实也不止是他们，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看过太多伪善的人和事，我不喜欢。”

    他的语气很苍凉。

    许澈突然觉得，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很多时候我曾捕捉到你眼底的情绪，你的拒绝、反感、厌恶、不认同，我都能感受到，可你偏偏总是迎合别人，配合他们。我太熟悉那种情形，下意识也把你归类成虚以委蛇、利益至上的人。

    后来我知道了，你和我以为的不一样。你隐藏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伪善；在底线问题上，你从不让步；你为人处世的要求高，却从不苛责别人，而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许澈，以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无人的街角，付司遥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旁的人，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

    “所以，我不想你去冒险，不想你有一丝受伤的可能。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四目相对，万籁俱寂。

    突然，一道光闪过前方，白惨惨的门凭空出现。

    许澈感觉内心的情绪快要涌破闸口。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倾过身张开双臂，轻声道：“付司遥，相信我。”

    突然被抱紧，付司遥怔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许澈已经抽身离开，朝着门走去。

    付司遥赶紧拉住他，语速比刚才快上许多。

    “我不知道你去的会是哪个时间段。我初中和同学打过架，因为我紫外线过敏发作，看起来吓人，他们说的话很难听，就打起来了。你遇到的如果是这件事，别掺和，我那时候浑，下手没分寸会伤到你。”

    “其它不愉快基本都是和我爸作对的时候，他平时不插手我的事，最爱关键时刻跳出来指挥。高中他就想送我出国念，没告诉我一声就安排好了，我不顺着他心意，闹过一次。”

    “还有高考后，我也和他大吵一架……对了，就是第一回见你那次，我随便买的票出去散心，碰到初中时有过节的人，就是那个姓张的，他神经病一样上来就阴阳怪气。”

    他心急火燎地交代，快把自己底裤都翻出来。

    许澈没忍，笑了。

    “好，我知道了。放心吧，等我回来。”

    他再一次转身，迈向那扇门。

    看着他坚定的身影，付司遥突然明白自己的心。

    无论之前如何纠结犹豫过，这一刻，他清楚无比地意识到——

    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许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