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来,一年级的付司遥虽然也很冷脸,但他老神在在的模样确实很可爱。
初三的付司遥则痞得有点超过了。
许澈掰开一根棉签,褐色的液体沁满棉球。
“快擦。”
付司遥接过,随意地在那道伤口上摁了摁,仿佛感觉不到疼。
许澈已经又掰好一根,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换自己来。
被瞪了一眼,付司遥感到莫名其妙。
“你到底谁啊?”
许澈懒得编说辞糊弄他,而且看样子这时候的付司遥也不好糊弄,索性不作声。
他不回答,于是付司遥开始胡乱地猜:“隔壁高中的?”
眼前的人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比自己大不了哪去。
“我爸派来的?”
不太像。他爹绝不会先低头,肯定拉着个脸等自己先示弱。
“你不会是张成明找来的吧?”
那傻逼硬的不行来软的,打不过他就借机在他身边安排一个奸细。
瞅这担心不已的模样,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能有的?除非心怀叵测,另有预谋。
说不定他们打的就是这般主意:自己负伤,有人出手相救,自己感动后真心相待,然后被两肋插刀。
付司遥不可思议:“张成明脑抽啊?我怎么可能被你鬼迷心窍?”
许澈:“……”
他不知道付司遥脑回路怎么转的,清理完后把那盒消炎药塞给臭小子。
“吃了。”
眼神对峙几秒,付司遥抬手接过,嘴里嘀嘀咕咕。
许澈却没心思去管他在说什么——递药的瞬间,他看到自己透明的指尖。
他立刻收回胳膊,定睛一看,并不是眼花,手真的在变透明,就和梦里的念一样!
许澈内心惊骇,下意识想跑。
不然在付司遥面前表演大消活人,把人给吓傻怎么办?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一定要吃药,知道没?”
奇怪地出现,又要奇怪地消失。付司遥眉头紧皱,愈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是让许澈知道他这么想,再好脾气也忍不住,肯定没好气地怼他一句消炎药。
“你究竟是谁啊?”
见他转身就要走,付司遥旱地拔葱似的站起身来。
左边的胳膊被拉住,不疼,但紧得甩不开。许澈看着自己半只右手已经透明,无比心焦,他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回答付司遥的疑问,只嗅得到鼻尖萦绕着薄荷糖的气味。
付司遥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手彷佛焊死在许澈胳膊上成了臂环。
“我是许澈,”许澈心下一狠,转身用完好的那只手拽过付司遥的衣领。
这可是你非要问的。
“我叫许澈,是S城人,准备考到A大读书。今天是偶然碰见你,不想你被打死。”
付司遥还是头一回被人揪着说话,瞪大了眼睛。
“都回答你了,我要回去了,”许澈垂下眼眸,松开了手。
“拜拜。”
看他连珠炮似的说完后潇洒地挥手离开,付司遥还懵着。
不是……他哪知道“许澈”是谁啊?
那个身影消失在街口,轻盈得像长了翅膀。
付司遥几步迈过去,跟着拐了弯,然而静谧的长街上哪还有人影?
远处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付司遥呆愣在原地,只有手里的盒装药证明了刚才那人的存在。
他的手垂下,锡纸板发出咔啦一声轻响。
被他想着的人已经全身透明,看到的东西全都模糊起来。
许澈以为这是时间到了,要回到现实世界,便放任自己闭上眼睛,轻飘飘似裹在云端。
再睁眼……不对,这是哪儿?
现代的中式装修通常不在许澈审美点上,要么老气横秋,要么四不像。
但这里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底蕴深厚。
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许澈就看见了少年版付司遥的那张脸。
“……”
有点心累。
什么时候下班?
令许澈更心累的是,接下来一直重复这种情况,他几乎收集到了付司遥全年龄段的卡面。
幼儿园里,付司遥酷酷地揣着兜,拿下吃饭最安静奖。奖品是一支兰花乐高积木,他图纸都没打开,花一下午拼了个兰花螳螂出来。
期末考试时,小学生付司遥半小时算完试卷,趴在桌子上睡觉,醒来顶着残留两道红印的脸,凶巴巴地问他是谁。
中考结束当天,付司遥和父亲大吵一架,被关在那栋雕梁画柱的老宅,凌晨翻墙出去到网吧开黑。离开时网管挤眉弄眼地给他送早餐,他说不要,等会儿翻墙不方便拎。
还有病发时浑身红斑的付司遥,在空荡别墅里高烧不醒的付司遥,被亲爹指着鼻子浑骂的付司遥,训练到清晨对着天花板发呆的付司遥……
许澈每次都只能待一会儿,他有些恍惚,小黑不是说会回溯到当事人遗憾难过的时候吗?难道过去的付司遥时时刻刻都不开心?
可那人眼里鲜少有情绪,永远拽得上天。无论上一秒是高兴还是愤怒,遇到了喜事或不公,下一秒他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仿佛所有悲哀喜乐在他这里都是活水,不着痕迹地流过。
许澈还发现了其它规律。如果是白天时降临,他会在第二天醒后来到下一个时空;如果是夜晚到来,天亮时他会透明地消失。
许澈把这条总结为回溯付司遥第一定律。
还有付司遥每次都会问他是谁,在小学四年级后就不信他胡扯了,这算是第二定律。
第三定律最有意思。
一起打游戏的话付司遥会很开心,尤其是玩设定新颖、自由探索类的游戏,不愧是儿时一言不发就收拾好书包要和外星人探险的小孩。
也有许澈想不明白的。除了付司遥,其余人有时候看得到他,有时候不行,毫无规律可言。
不知道第多少次睁开眼睛,许澈看这校门都已经眼熟了。
付司遥的小学。
注意到别人的目光,许澈明白,这次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
“骗子。”
背后突然有人怨怼道。
许澈:“?”
转身一看,付司遥背着书包,两只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嘴撇成成歪嘴小猫。
许澈飞速回想自己干了什么。不对啊,他刚刷新,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但付司遥的样子不像是假的,许澈耐心问道:“你是在说我?”
他俯下身子,两人得以平视。付司遥看着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咬紧牙关,委屈涌上心头。
“当然是你!大骗子,说好陪我过生日。”
许澈:“???”
慢着,还能重复回溯啊?
原本要驱车离开的司机察觉异常,立刻下车奔向这边。
“司遥,怎么了?”大叔把孩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蹲在地上的青年。
付司遥吸了吸鼻子,绕开他们跑进学校。
许澈愣住,他刚才看到的是……付司遥哭了?
他猛地站起身,拉住司机,“今天几号?”
司机眼里的质疑更加浓厚,这小伙子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怎么疯疯癫癫的?
没能得到回答,许澈急切地挥开手,冲进路旁一家超市。他跟一尾鱼似的,眨眼的空就在人群中溜走,司机根本没来得及拦。
许澈本想去问店员,结果刚迈进店里就看到一张电子屏,黑底红字,赫然显示着11月12日。
11月……
许澈一惊,他隐约记得,初次回溯时在付司遥家里看到的日期是十月底。
这神木有bug啊!许澈有苦说不出。付司遥生气也是应该的,在小孩眼里,晚上一起分享秘密的人第二天不见身影,爽约了生日聚会,连续十多天杳无音讯。
天杀的神木。什么破回溯。
许澈难免有些焦头烂额,这下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乱扫,不经意落在门口张贴的“招聘兼职”纸张上……
夕阳西下,放学的铃声惊起三五只野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到墙门上。
付司遥又看到了那个讨厌的人。
其实也不是太讨厌,可他做的事好讨厌。
许澈怀里抱着个透明的球形盒子,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带着银色细闪,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纸星星。
“司遥,”许澈眼尖,一眼就看到小拽王。
还瘪着嘴呢,看起来不大高兴。
“对不起,前些日子我的星球给我传消息,有紧急情况,所以我没能给你过生日。这是我准备的礼物,你要看看吗?”
接送人群拥挤,他们在高大的白杨下说话,自成一片天地。
付司遥迟疑地接过。
许澈暗自松了口气,还肯收礼物就行。
这当然不是他提前准备的,他哪有机会?更悲催的是许澈现在身无分文,这沓星条纸还是他在超市打扫卫生换的。
盒子也是装糖果用的,里面的糖卖完了,盒子没人要。
这是许澈送过最便宜的东西,着实有点不好意思,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他糊弄小孩。
“这是倾注了我法力的星星,”许澈拧开盖子,在最上面取出一颗,“它们能听见你的心,每次不高兴的时候,或者遇到了困难,你都可以打开一颗。”
许澈手指翻飞,轻巧地拆开一枚星星。
“它能知晓你的心事,给你能量。”
浅蓝色的纸带上写着一条黑色隽秀小字:对不起,没能亲自陪你过生日。但我的祝愿真挚,司遥天天开心。
许澈打趣道:“能不能认全上面的字呀?”
其实他知道,此时的付司遥虽然才一年级,但识字量不少,讲起故事来也头头是道。
“这么简单,谁不认识。”付司遥小声嘀咕,仔细收起纸条,放回到盒子里。
这就是哄好了。许澈莞尔,抬手给他拨了拨碎发,“今天也上了体育课?记得别在太阳下多待,晒坏皮肤会很痛。”
忽然,付司遥双眼睁大——许澈的指尖在消失!
许澈也很惊讶,这是第一次天还亮着就出现透明化情况。
福至心灵,他直觉这次是时间到了。
他要回到“现在”了。
环视周围,没人注意这个角落,许澈狡黠地晃手腕,“看到了吗?没骗你,我真的是外星人,这是星球有急事在召唤我回去。”
付司遥无比震撼。
“那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许澈笑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
“你快回家,记得保护自己的安全。”
付司遥用力点头。
“去找司机叔叔吧。”
付司遥捧着星星盒子,一动不动,眼眶泛红。
“嘘,别让别人发现我。转过身,边走边数十个数,好吗?”
付司遥觉得自己不能哭,怎么能老是哭呢?他乖巧地应声,按照嘱咐去做。
他从来没觉得一到十这么久。
再回身,树下空无一人。
……
月光从窗户洒进,照在床上团成茧的被子上。付司遥抱着糖果盒子,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吵架声。
他很少见到爸爸妈妈那么生气。事实上,他很少见到爸爸妈妈。
付司遥觉得自己现在是有一点难过的,符合打开星星的条件。可他很犹豫,星星只有一小盒,拆光了怎么办?
他反复看下午打开的那张纸条,“司遥”是自己的名字,后面紧跟着“天天开心”。
最终他还是没再打开新的星星。
付司遥尝试把这一枚重新叠好。他从没折过星星,只能沿着原本的纸印一点点来。
摆弄很久后终于像模像样,付司遥拿过笔在其中一个尖尖上做了记号,然后放回到盒子里。
这样就能分清哪个被打开过,以后不会搞混,而且盒子可以一直是满的。
自己真聪明。
付司遥抱着盒子,略感满足地,在月色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