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最难遇见的,不弱于在晚霞之时放了学,与好友走在街边的石板路上,欣赏最后一次的梧桐树叶,眺望最后一次的教学楼。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放学比平常早了很多。
铃声一响起,学校内便是一片嘈杂,争先整理着桌上桌下的各种物品,好似准备去搬家。
陈新屿打了个哈欠,随后低眸,扫视了一遍桌肚,确认已经收拾干净后,站起身像棵笔挺的杨树,单肩背着书包。
“程漾,严老师找你。”
程漾循着声音看去,谢笙急匆匆地从门口跑进来,手腕抵在下颚处不停擦汗,俯下腰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整理资料的手猛地顿了下,程漾半弯着腰,看着门口的谢笙,叹了口气:“好,我这就去,你也不用跑得那么急。”
谢笙依旧弓着身躯胡乱地擦汗,不过他抬起一条胳膊,挥了挥,大概是示意自己没事的做法吧。
程漾将摆放整齐的资料塞进书包,一手搭在椅背上,转身的瞬间,腰身贴在桌沿,向对面招了招手:“陈新屿,你先去车站吧,我晚点到。”
陈新屿拉了下书包带,走向后门,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严肃老师的办公室距离实验一班算不上多近,约莫走过了三个班,物理办公室的牌子便出现在程漾的眼前。
即使是马上毕业,在学校内基本的礼仪程漾也没忘,她深呼吸一口气,右手握拳敲了敲木质门板,力道不轻也不重。
严肃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正在闭目养神,倏然间听到清脆的敲门声,眸光黯淡下了几分:“进来吧。”
程漾指骨嶙峋的手附在银白色的门把手上,下力一压,便推门而入。
“严老师,谢笙说您找我。”
严肃拿起桌上的眼镜,举目的一瞬间,程漾只觉周遭都凝固了。
“不愧是人如其名的老师。”程漾扶额暗想着。
严肃将椅子转过来,神情竟莫名的有些落寞:
“程漾,老师就开门见山了。
这一年我一直做高三的老师,还是实验二班的,说不累不关心家人,都是假的。
可工作确实很忙,我对嘉彤的呵护程度也比往年少了不少,这一年嘉彤和我提起次数最多的朋友就是你,所以无论是以老师的身份,还是以嘉彤母亲的身份,我都要感激你。”
突如其来的一番真情话让程漾不自觉地怔了一下,意识到现在的场景,程漾立即弯起一抹笑容,显得谦逊又有礼:“老师,我该做的。”
严肃突然站起身,扶了扶镜框,语调中带入了些许的无奈之情:“老师,想麻烦你一件事。”
程漾:“您说。”
“这距离高考也没几天了,你们也算是毕业了,以前初中毕业就总有一些小男生给嘉彤表白,那时候我不忙,都替她拒绝了。
可最近我实在是腾不出什么时间,如果明天毕业典礼真的有人给嘉彤表白,你告诉我一声,这个节骨眼她绝对不能谈恋爱。”
严肃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眼眶中居然挤出了几滴泪。
程漾吓得马上竖起三根手指,像个标兵一样:“老师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严肃抽了张卫生纸擦着眼角的泪珠,随即拍了拍程漾的肩膀,抖着嗓音道:“老师谢谢你。”
谈话在严肃的泪中结束,程漾离开办公室的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
齐佳薇倚在办公室门口,见程漾出来,将收拾好的书包递给她,笑着道:“看姐细心不细心,已经帮你收拾好。”
“细心!”程漾接过书包背在身后,蓦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腕表,“糟糕,我得赶紧去找陈新屿了,佳薇你也回家吧。”
说罢,程漾向楼下冲去,留有齐佳薇一人在原地满脸地贼笑。
车站距离学校并不远,程漾小跑了一会儿就看见不远处的陈新屿靠在站牌旁。
缕缕余晖落在少年的身上,像一幅水墨画卷,温暖而富有诗意。
见状,程漾背着书包又快跑了几步,喘气道:“抱歉,严老师找我有些事,来晚了。”
话音刚落,陈新屿陡然变得腰板挺直,他慌忙道:“不晚不晚,而且是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程漾狐疑。
不知为何,程漾内心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莫名的担忧感充斥着周围,她隐约中像是有了什么猜测,暗下心神。
陈新屿转身注视着程漾,眼神即坚定又含着柔情,脸颊微微泛红,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我......我喜欢许嘉彤。”
那一刻,名为“暗恋”的时钟像是静止了一般,表盘上的指针也渐渐停止了转动。
程漾似乎听不清陈新屿喋喋不休的讲话内容,那一切都像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可这一次,这股风并没有使内心的长河掀起任何波澜。
“程漾,你说我该怎么包?可以的话,你能帮我包一下吗。”陈新屿就快露出一双星星眼了。
思绪被抽离回来,程漾微微一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抱歉,刚才有点走神,你说什么怎么包?”
陈新屿从书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饰品盒,翻开盖子,里面是一个枫叶形的徽章:“我想请你帮我在包装一层其他的东西,比如放在一个礼物盒里然后再放一些填充物,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所以......”
程漾沉思了几秒,她明白,这也许是毕业前两人除典礼外最后一次有所交集了。
但,她的眼神变得无端的坚毅:“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重点不在于礼物的华美,而是在于的你的心意。”
“而且,给你喜欢的女孩儿送礼物,你不该让另外一个女孩儿帮你包礼物,这既是对嘉彤的尊重,也是对你的尊重。”
“追一个女生,最重要的是尊重。”
这是程漾少有的威严,换作以往,她也不会用这般语气和人对话。
话音落下的刹那,周边的风忽然狂了些。
那股风吹乱了枝头的树叶,吹乱了程漾乌黑的长发,也吹乱了陈新屿摇摆不定的心。
公交车姗姗来迟,程漾临上车之前,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素养,嘴角荡漾着乖学生的笑意,向陈新屿告别。
上车时,程漾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般。
这一天虽然短暂,程漾却觉得过得十分心累。
“阿漾,你没事吧。”齐佳薇走上公交车,把着车上的扶手,从声音里听出来几分担忧。
程漾诧异:“你不是回家了吗?”
齐佳薇向前走了几步,放下书包坐到程漾身旁,“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你现在还好吗?”
刚才的那番对话,齐佳薇可以说是一字不差地听了下来,在陈新屿说出许嘉彤的那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短路了。
程漾歪头,平淡道:“怎么说呢,他在告诉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释然。”
想起临走前严肃老师说的那番话,程漾托腮望着车窗外的暮霭,不知是什么心情:“这不过,是我们的独角戏罢了。”
青春时的暗恋,有时盛大无比,掀起惊涛骇浪;有时淡而无味,只是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