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笛立刻意识到,陆勉生气了。
即便陆勉看向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同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温和。
但郁小笛就是能够感觉到,在那一瞬间,陆勉真的生气了。
像一席从窗外奔进来的冷风,即便窗很快被关上了,但窗帘垂下的流苏仍在轻轻拂动。
可陆勉为什么生气呢?
是生气他溜走没有陪他抽完的那根烟,还是生气他在公共场合跟周司安闹出笑话过于丢脸?
郁小笛跟着剧组的车回到了酒店,就他去浴室洗漱这会儿功夫,出来再看手机,屏幕上早就挤满了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牧屿山这个大喇叭,把刚刚周司安对郁小笛死缠烂打那一遭给严犇说了,说得那叫一个添油加醋。
于是郁小笛一点开群聊,就见着学长忧心忡忡地艾特严犇,让他道上的朋友过来护着郁小笛一段时间,生怕周司安狗急跳墙再做点啥。
严犇先是发了条“我真是大大的良民,背后文身是帮你亲戚去合法催收壮胆贴的,上回都被你搓滋泥儿了”,又秒撤回,最后规规矩矩地打工人三连“好的老板收到”。
没等郁小笛打趣的表情发出去,严犇的电话又来了。
这个良民在电话里对郁小笛说,之前为选秀团充值的水军账号还剩下一批,他这就让大军出征,高低给周司安搅黄几单代言。
尹新新也紧跟着忙活。
这小子一毕业就回家继承了家业——他母亲尹女士是圈内资历最深的化妆师之一,名下上百家连锁美容院,也是各路明星们爱去的场所。
一听说周司安还有脸出现在郁小笛跟前,尹新新立马霸总的放话,三分钟之内,让自家美容院把周司安拉进黑名单,从此狗狗能进,周司安不能!
几人一句接一句的,反倒是郁小笛这个挨了骚扰的当事人想再呲哒周司安几下都没地儿下嘴,心中那点烦闷都去了,给郁小笛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但郑重的道谢又显得见外,于是酒气上头的郁小笛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架好手机。
就在严犇等人纳闷郁小笛怎么又没声了这孩子是睡了么的时候,郁小笛没头没脑地发了段视频出来。
只见视频里的郁小笛一个兜踺子起步,提气、梗头、仰桥洞,漂亮地连翻了十来个短跟斗。
在视频画面里从左到右,人过去了——
空了几秒,又从右到左,人回来了——
临了,郁小笛头上一层薄汗,在视频里笑得高兴又害羞,嗓子又脆又亮地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给哥哥们拜个早年!”
看完这个视频的心情,跟被一只眼睛圆圆、耳朵粉粉的西高地举着爪爪拜拜有什么区别,简直要把人给萌死了好吗!
把哥哥们萌死了,郁小笛就不管了,手机一放,重新去冲了个澡。
琢磨着反正也睡不着,郁小笛索性拿出剧本,又背起了台词。
可是背着背着,郁小笛老是走神,一走神吧,又想起了那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问题。
所以陆勉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呢?
郁小笛停在了剧本的某一页,这一页的戏份是在开剧本围读会的当天,被陆勉指出后,编剧古怡根据陆勉的意见重新撰写的。
这一场戏的时间线是在白津铭和陶乐在一起后。
陶乐不想依靠白津铭的荫庇,摩拳擦掌地要自己干出一番事业,经人介绍,陶乐找到了个有意向的合伙人。
结果一见面就尴尬了,陶乐发现自己不光跟合伙人认识,还是过往欠下的一顿风流债——他学生时期胡乱给人告白,转头又说不爱了,让人心碎神伤留学海外。
这事儿很快就给白津铭知道了。
陆勉就是在这儿指出,白津铭在知道跟陶乐见面的合作人两人之间还有段暧昧的过往后,绝不可能表现得这么平静,他一定会和陶乐爆发争吵。
古怡当时还玩笑的说了句:“他会因为吃醋而这么丢风度?这也太不白津铭了吧!”
陆勉也笑了,说:“白津铭或许比一般人更冷静、更克制,但他终究是个普通人,是个会在爱情里患得患失,伤心嫉妒的普通人。”
“好吧,我试着想象一下白津铭同人争风吃醋的样子。”古怡作为编剧很年轻,这部电影的剧情是牧屿山搭好了框架,抓来古怡捉刀。而古怡又是陆勉的粉丝,她便以陆勉为原型创作出白津铭。
面对着偶像本人,古怡求饶道:“不行,我想象不出来!得陆老师您先告诉我,您要是吃喜欢的人的醋,会是怎么样的?”
陆勉思考了几秒,才缓缓道:“我会很不开心,还会生气,甚至可能变得很凶。”
“很凶?”古怡疑惑。
陆勉平静地说:“不够凶的话,我要怎么才能把我的爱人抢回来?”
郁小笛搞不懂自己为何反复回想起陆勉与古怡对话的这一幕,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隐约听见一声熟悉的Action——
顾不上去想自个儿怎么就突然从房间来到了片场——白家洋房的一楼客厅,郁小笛条件反射般,张嘴就说出了他背了一晚上的台词。
他冲着正踩着扶梯上楼,背对着他的陆勉大声喊道:“白津铭、白大少爷!我今晚到底是哪儿招你了,你又是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回应郁小笛的依旧只有陆勉没有丝毫停顿,沉沉上楼的脚步声。
郁小笛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陶乐的恐惧和失落。
照理说,陶乐应当习惯了。
他习惯了讨好白津铭,习惯了白津铭冷漠的背影,更习惯冲着白津铭自说自话,像面对一堵漂亮的白墙,从不奢求白津铭给予他回应。
可贪心是一颗炽热的火种。
当陶乐还未跟白津铭在一起,他只敢偷看白津铭的腕表,想象那截遮在元首表带下纤直有力的手腕。
而当他和白津铭在一起之后,他便能亲手将那名贵却碍眼的腕表摘下,握住白津铭骨节分明的手腕,慢捻白津铭手背上性感凸起的青筋,甚至能吮咬起白津铭手腕内侧极薄的皮肉,留下无数个刺疼的吻痕。
这份贪心早就让陶乐不再满足于像过去那样,偷偷地抚摸白津铭冷硬的表带。
可在这一刻,看着白津铭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哪怕他跟白津铭在一起了,结果还是跟过去一样的。
他仍是无法抓住白津铭的手。
白津铭对于他来说,依旧是像一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美梦,他一如既往的、狼狈的追逐在白津铭身后。
郁小笛接着说出陶乐的台词:“那……哥,我先不打扰你了,你今晚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
陆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郁小笛。
白津铭并不是站得高才显得气势凛然,由他的家世、学识、修养所造就的绝佳的气质,完美得太过不真切,便给人一种需要仰望的高贵。
陆勉的气质本就与白津铭相似,只消他把耐心的温柔都去了,换成倦怠的冷淡。
站在楼梯上,陆勉注视着郁小笛,他话语中的轻视,让人一时忽略了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因用力而手背关节都泛了白:“这么晚你要去哪儿?去找你的前任旧情复燃吗?”
好似白津铭已经笃定,陶乐就是这么浪荡不堪的。
对上陆勉冷淡而轻视的目光。
一道既属于陶乐,又仿佛源自于郁小笛内心的委屈形如一把钝刀,重重地砍在了他的胸口。
郁小笛来不及去思考剧本里是否有写白津铭这一句台词,他下意识地道:“我没有——我跟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而且我明明已经向你保证过……你不相信我,对吗?”
郁小笛张了张口,忽然觉得自己嘴巴变得很笨,也想不起在这里的台词。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只是累了,要回去休息……”不再去看眼前的陆勉,郁小笛转过身,即便他没有听见牧屿山喊停的声音,他仍是坚持着走向布景外。
他心中有种预感,若是这一场戏再继续下去,他恐怕就要分不清这到底是在片场,还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可郁小笛没走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的疾行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如铁铸的手臂,从背后用力地箍住了他的腰。
陆勉一把抱住了郁小笛,他的双手不断收紧,仿佛要将郁小笛嵌入自己身体。
陆勉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入郁小笛的颈侧,低沉的声音闷上些鼻音,像揉皱的丝绸。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有些控制不住。”
郁小笛一颗心渐渐越跳越快,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叫的是谁的名字:“陆勉……你在吃醋吗?”
郁小笛睁开眼。
他昨晚睡觉忘了拉窗帘,明晃晃的日光将他一宿未散的酒气一照,配上他惨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就像在电影结局前的十分钟呻.吟着死去的反派吸血鬼。
郁小笛将被他枕了一晚上的剧本抚平合上,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最终确认是他发了癔症,做了一场胡言乱语的梦。
习惯性地拿起枕边的手机,郁小笛一按亮屏幕,立刻看到消息中心又被挤得满满当当。
凌晨两点十分,各大平台地震似的,接连推送了同一条娱乐圈的爆炸新闻——
“惊爆!陆勉方如萱隐婚实锤,二人深夜共回爱巢。”
郁小笛好似连呼吸都忘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瞬间点进了推送。
在新闻界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组模糊的偷拍照。
照片里,陆勉走下保姆车,方如萱也跟着下车,随后陆勉转过身,就仿佛抱住了方如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