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笛个小没良心的,陆勉叫他出来,显然是瞧出他不愿继续同邬华的谈话,帮他脱身。
但他连陪陆勉抽根烟都不肯,一个人躲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正好没人。
郁小笛站在洗手台前,眼神放空,抬手摸了摸他发烫的耳垂,仿佛上边还残留着陆勉炙热的吐息。
甭看郁小笛时不时脑瓜子缺根弦儿,小区开反诈讲堂都得给他搬张小板凳的模样,能当演员,他的观察力和同理心都是一等一的。
郁小笛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陆勉对他很好,用牧屿山的话来说,在他之前,从未见过陆勉如此关照过一个后辈。
即便郁小笛同样在娱乐圈混着,撇开他小时候与陆勉同台的缘分,像他这样的小卡拉米,本来就很难接触到陆勉,更别说大影帝这些年愈发低调。
所以郁小笛对于心中偶像大银幕之外的形象,基本来自于他蹲守在陆勉后援会看影迷们去探班给出的后记,以及听幸运能混进陆勉剧组的同僚冲他炫耀吹嘘。
而关于私下的陆勉是怎样的,粉丝们说的最多的就是“真人帅惨了,比电影里还要帅”“超温柔”“谦和有礼,一点架子都没有”。
跟陆勉共事过的同僚也说“陆老师敬业又专业”“记忆力好得吓人,当场改词儿当场背,还记得住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名字”“是真没有架子,不带助理,每天自己拎个包就来片场了”。
但只要郁小笛不满足地再追问,对方又会说,陆勉是完美的,只是有时候给人感觉很冷,让人不敢接近。
影迷对此不以为意,在他们看来,陆勉算得上天神下凡,人神有别,自然是只可远观。
小演员也觉得这就该是陆勉的影帝气场,高冷一点才有范儿。
因而,在郁小笛进组前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只要一闭眼,立马就想象出自己因为接不住陆勉的戏,而被陆勉冷酷批评的画面。
发挥一个粉丝面对偶像的自我修养,郁小笛进组前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待到杀青时,他要从偶像那儿得到一个肯定的考语,再趁机取得偶像的私人联系方式。
谁料,郁小笛这个小目标早早就实现了,陆勉待他不光没有传闻中的冷淡疏离,他不光能藏在陆勉的身后,让陆勉帮他挡酒,还能喝到陆勉专为他一人点的热汤。
回过神来,郁小笛将手伸到水龙头感应器前,掬了捧水重重地洗了把脸,他抬起头,望向跟前宽大明亮的半身镜——
郁小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倏地一怔。
镜子里的人,年轻、清瘦,一张被酒精染红的脸,上扬的嘴角盛满了窃喜,沉醉的眼眸欢欣地渴求着什么。
这样的神情,郁小笛只觉得似曾相识。那是他在片场通过监视器看回放时,从他扮演的陶乐的脸上看到过。
可在这一刻,郁小笛已经卸了妆,走出片场,换回了自己的私服,然而,他仿佛仍是在镜子里看见了陶乐。
郁小笛抿了抿唇,镜子里的人也同时收敛了笑容,他飞快地收回视线,离开了洗手间。
洗手间离包厢隔着一条走廊。
郁小笛只顾埋头走路,并未注意到两名同他擦肩而过的男子。
直到两人中被搀扶着的那一个突然停下脚步,在这走廊里突然叫出了郁小笛的名字。
“小、小笛……郁小笛——!”
郁小笛停下脚步,转过身,意外看见的居然是周司安的身影。
周司安看样子喝了不少,双目通红,配上他那又惊又喜的语气,还真有几分情深不悔的模样:“小笛——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郁小笛暗叹了口气,心里直呼晦气,偌大一个四九城,非得在这儿跟周司安撞上。
郁小笛烦得很,张嘴就想把天给聊死,好快点儿走人:“怎么,就许你周司安来这儿喝得糊涂烂醉,不兴我进来消费消费?”
说完,郁小笛冲扶着周司安的经纪人赵仁道:“赶紧的,赵哥,给送他洗手间里去吧,等一会儿吐人家地毯上了。”
郁小笛指一指自己,一脸和善:“我说我啊,被他给恶心吐的。”
赵仁自然清楚两人分手的始末,让郁小笛拿话这么一撅,也没敢搭茬儿,只是半尴不尬地笑了笑。
眼看郁小笛就要冷酷无情的转身离开,周司安再顾不上旁的,借着浑身的酒气,情急道:“小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这段日子我几乎每晚都开车到你家楼下守着,我就想着能够当面跟你道歉,求你原谅我……”
周司安本以为,跟郁小笛分手他是不会感到后悔的。
郁小笛对于他来说,了不起是一幅他从学生时代就在觊觎的绝版拼图。
好不容易他将拼图搬回了家,拼好了,可随着时间,拼图落了灰,褪了色,他看着也厌了。
何况如今他周司安功成名就,失去一个郁小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要多少新的拼图买不来呢?
可当周司安回到空荡荡的家中,看着再也无法将消息送达的聊天框,他生命里属于郁小笛的痕迹逐渐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终于无法自已地生出巨大的恐慌。
周司安后悔了,他知道无论他今后再遇见多少人,唯有郁小笛才是那一块让他生命变得完整的拼图。
然而周司安再想去挽回这段感情时,他发现不光是郁小笛,连郁小笛亲近的朋友都将他拉入黑名单,让他一时间遍寻不着郁小笛的踪迹。
直到此刻,他意外的在这里见到郁小笛。
周司安无比感谢命运的安排,他心中狂喜,又感到情怯,对郁小笛柔声道:“小笛,我这边也快完事儿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郁小笛是知道周司安这段时间会在他家楼下等他,老小区也没物业管他胡乱停车,但钟阿姨见着了,就会使唤妞妞过去周司安车轱辘那儿滋一泡。
而周司安能拿视帝,那自然是有演技傍身的。
这会儿不施粉黛,也称得上我见犹怜,要是给粉丝瞅见了,那指不定得多心疼哥哥。
人心是肉长的,面对周司安这一串声情并茂的剖白,郁小笛确实生出了一瞬的动摇。
他也感到心疼。
不过心疼的只是几个月前打开家门,撞见周司安出轨现场的可笑的他自己。
这样可笑的背叛,郁小笛在跟周司安说分手的那一刻,便在心中发誓,他绝不会让自己遭遇第二次。
所以郁小笛是真不乐意陪周司安演“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的戏码。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周司安……”话没说完,郁小笛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郁小笛立马猜着是他在这儿耽搁了被人找,接起电话:“牧导……好的,我这就回包厢。”
而周司安一听见郁小笛说出“牧导”这两个字,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粗暴地将搀扶着他的经纪人甩开,周司安踉跄着,气势汹汹地冲向郁小笛,一把夺走郁小笛的手机。
还未挂断通话的手机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司安死死按住郁小笛的肩膀一双眼红得骇人,仿佛他才是遭到背叛的那个人,质问着郁小笛:“你刚说什么?牧导——是不是牧屿山?接牧屿山新戏的人真的是你?”
这间KTV坐落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商业区,还是讲究的预约制,所以客人并不多。
这不,郁小笛跟周司安掰扯的这段时间里,也就一个倒霉的服务生经过。
但这不多的客人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郁小笛今晚是独自来的倒还好,他这会儿就能把发疯的周司安摁着揍一顿,他不怕闹大了丢人。
可郁小笛手都抬起来了,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陆勉那双漂亮的、茶色的眼眸。
郁小笛忍耐地呼出一口气,扭头对周司安同样被酒精泡得行动迟缓的经纪人道:“赵哥,别愣着了,快过来把人牵好吧——不然你给他买保险了没?等下我真忍不住一拳过去,给他鼻子捶歪咯,我不保修复的啊!”
赵仁是知道郁小笛脾气的,那叫一个言出必行。
他赶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拽着周司安往后拖,口中直念叨:“安哥、安爷……祖宗,算我求你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王总他们都还在等你回去呢!”
“小笛!”是牧屿山找了过来,手里还捏着没挂断通话的手机。
一看这阵仗,牧屿山赶忙上前帮忙,将郁小笛带出来的同时,还不着痕迹地给周司安踹了一脚。
周司安好似终于清醒过来,他再度推开赵仁,拍了拍衣裳下摆,强撑着站在牧屿山跟前,似笑非笑地:“还真是……牧导,好久不见了。”
赵哥想拦一拦,又不敢挨上来,只好跟着在一旁小心地赔笑。
放在别地儿,周司安这个新晋视帝大小是个腕儿,足够叫人鞍前马后了。
可牧屿山是谁啊,打从一出道就怼天怼地,除了他堂哥那是谁都没放在眼里过。
这会儿不对周司安大开嘲讽,那是他嫌公共场合万一被人撞见了跌份。
所以牧屿山压根就没搭理周司安,目光都放在郁小笛身上,低声问道:“小笛,没事儿吧?”
郁小笛捡起手机,对牧屿山感激地笑了笑:“我没事儿,谢谢牧导——我们走吧。”
“没事就好,走着。”牧屿山这才瞥一眼周司安,就跟家长似的,跟在郁小笛后边转身。
周司安紧紧咬住牙关,但当着牧屿山的面,他确实没脸再像刚刚那样纠缠一回。
可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周司安胸口翻涌的嫉恨终究是冲了出来:“牧导慢走,我们家小笛就拜托牧导照顾了——”
郁小笛和牧屿山默契地无视了周司安的声音。
往回走到长廊的拐角,就距离郁小笛同周司安发生争执不足五米的距离,郁小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一道快步赶来的高大身影。
牧屿山随之绕上前来,对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道:“咦,勉哥你怎么也过来了。”
瞬间,郁小笛只觉得陆勉的目光极具压迫性地落在他的身上,层层包裹,好似要将他的指甲盖都扫描一番。
他垂下视线,在沉默的呼吸中生出一缕莫名的心虚和紧张。
“没事的,小笛。”牧屿山以为郁小笛的沉默是在尴尬,他安慰地拍了拍郁小笛的肩,“谁没有过几个奇葩前任呢?以我的经验,只要不跟前任复合,闹闹也就过去了。”
话音未落,郁小笛猛地抬起头,看向陆勉,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急切,好似宣誓般:“不可能,我是绝对不会跟周司安复合的——”
陆勉没有说话,他那双漂亮的、茶色的眼眸轻轻地碰上郁小笛的目光,又平静地移开。
陆勉侧过身对牧屿山道:“如萱和嘉安约我们去打几圈,走吗?”
牧屿山忙不迭地:“那感情好,走走走!”
郁小笛的嘴唇动了动,他刚要开口。
然而,郁小笛却听见陆勉对他说:“小笛,不如你先跟剧组的车回去。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