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里所有纤尘都被阳光现了形。
“在干什么？”寂静中空洞的声音像神发出似的。
“你是谁？“四面八方传出这个声音的回音。
一切要从我选择她的那天起。每个历史的瞬息中总会有掀起波澜的人，没人会忽视海面不断荡漾的波纹，后人将我们称为伟人，我们也因此收到奖赏，死后可挑选后世中的任意一人，将意识与灵魂停留在其体内，品味不同于生前的色彩，一种身临其境的阅读形式。
“夏羽，你作为女武神，维护世间安宁和平，请选择你的‘再生’身体。”
我随意点头应答，挥手间，各种影像串联在一起，形成五彩斑斓的记忆隧道。
一丝不苟地审视，思考每种方案采取后的事情走向，是我一直以来的解决方式。
“既然死了，轻松一点吧，再说哪有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正对面的影像是棵枇杷树，细细簌簌的阳光，还不错。
我打了个哈欠，伸手指了指眼前的景象。
“就她了。”指尖处所有影像都被吞噬成一个黑点。
青灰瓦片与翠绿的枇杷叶交相辉映。牌匾的米黄色倒显得有些突兀，千文轩，全国排的上号的学府。墙壁上的人物浮雕，墨碟浮出丝丝墨香，纸张扇动的书香气息，勾勒出青涩的少年时代。
“覃玉下了私塾，一起去摘枇杷吧。”董沁拿着厚厚一踏宣纸挡着蠕动的嘴，小声嘀咕道。
覃玉偏着头透过那万字纹式的棂花，看见枝桠坠着秋香色的枇杷，夏天的千文轩是枇杷的味道。
“好。”
少女们总会因为烂漫的想法浸湿发丝。阳光中穿梭，踏上青葱的草地，覃玉仰着头，
“远看还感觉能够得上，估计这次的行动有点费劲。”
董沁叉着腰，大步上前一跳刚刚好碰到那颗果，“好歹是习剑之辈，要是连我这点高度都达不到，我就看不起你。”
“呆瓜，摸到和摘下是两回事。”
覃玉虽说在府上不缺吃，但自己亲手摘的还是不同的。覃玉后撤一步，猛然朝前一跃，蹬着树干借力伸张身体，那颗枇杷被稳稳拿在手里。
“哇——虽说侠客小说里这些功夫稀松平常，但并不简单吧，挺厉害呀，有天赋。”董沁得意洋洋地拍起来手，大概是为了有这样的朋友而自豪。覃玉一笑带过，或许她现在像个极具天赋的小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天才。
少年时代的笑是纯净的，不掺杂污秽的，它们足够吸引人。
“你们在干嘛带我一个。”
“分给我的？谢谢，不过你们在哪里摘的？”
……
树荫下，她们成群结伴，炙热的风吹来了枇杷的成熟，抛下那些所谓的重量，跳着跳着就蹦离了那些世俗的束缚。
久违的感觉，勾出连我自己都不宜察觉的笑意。我为自己轻易的选择感到庆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有这样纯洁缤纷的情节呈现。
我向后一躺，枕着手臂眯起了眼。
“还不错嘛，自己守护过的世界。”
不过她不仅仅吸引了我。
覃玉，剑圣覃泽鹏的女儿，上有大姐覃瑶倩大哥覃简，下有小弟覃辉梁。习剑之人都怀着一腔热血想要拜入覃泽鹏主掌的耀义阁，想要习得潇洒之态行走于世间，不愿以泛泛之态漠落于时光。这心思帮人也害人，毕竟谁会一直在正义的路上矢志不渝地走下去。
“小姐，董家小姐想见你。”
“嗯嗯。”覃玉正坐在黄花梨圆凳上擦拭自己的桃木剑。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竟然还要打招呼才能进来，真是的。”董沁撇了撇嘴，不服气地打开了门。
“对了，我爹因我大哥喜习得子，想要在府上办场宴会，你去我请你吃酥饼。怎么样？”
董沁跨进屋中，笑嘻嘻的，天蓝色的衣裙携着夏天的暖，倒是和腕上的白玉镯子相得益彰。
覃玉收起桃木剑，“就算你不请我，我也会去的，大小姐。”
“哎哎哎，可别这么称我，怪不适的。“董沁挠挠头，随意挑了个圆凳坐下。
“不过你现在还在用桃木剑，也不怕别人嗤笑你。宴会当天，你可以去我府上剑阁看看，如果不太贵重，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
摆摆手，捏起三足盘中的紫米糕尝了尝。
“自己还没有可以拥有的资格，再等上一段时间吧，不过剑阁确实值得一看。”
覃玉低着头，拍打着衣衫上从剑上掉落的灰尘。
董沁怔了怔，收起被咬了半口的糕点，敲了敲覃玉的额头。
“哪有什么够不够格。如果需要别人认同才能获得所谓的资格，你也一样够格，因为我佩服你，覃小剑客。”
早说过吧，她携着暖就进来了。其实，无论四季，总有些人随意散发着善和爱，随意到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不缺爱的人。
宴会当天，游廊的梁上都挂上红亮的丝绸，簇成鲜花模样，美艳的同时并存着黑暗的沟壑 。高谈阔论，那些虚情假意，伪善，显得屋檐的翘脚像只拼命挣脱海平面的鸟。
“董家经商，府上小心行事。”不过海平面并不是只有辽阔的死寂，还有波光粼粼。“覃玉这里！”
董沁招了招手，白皙手臂上的白玉镯子还是一样的纯。
“大人们的应酬不适应，给我打招呼开脱是吧。”
董沁小跑过来，覃玉先强颜欢笑地向那边的大人打招呼，后又低头嘀咕到。
“知我者覃玉也。”
董沁手搭在覃玉拍了拍。
“走吧！带你去剑阁，正好可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剑阁的位置与主房前的会客观景亭相距较远，覃玉和董沁一路谈论着市面上的话本内容，毕竟乏味单调的生活总要有点支撑。
“诶对了，张氏新开了一家糕点坊，新品艾草糕连我大姐都要夸上一番。”
“你大姐连最受欢迎的杏糕都不放在眼里，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呢。看来这次必须要尝一尝了。”
“我请你，次日下了私塾？”
……
这边脱离现实的单纯，那里逼近现实的虚伪。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一把把剑躺在剑架上，像在曲江园内清晨任人观赏的花一样，泛出凝露似的光。较庞大的剑挂在墙边，乍看就有高大魁梧的将军守护在王座上的君王那般气势汹汹，世间将这种压迫的感觉称为剑气。
“是你的眼在发光罢了，都是老古董了哪来的光泽。”
董沁耸耸肩，摊开手，表示着自己的无法理解。
在覃玉的眼中这些确实发光，毕竟是自己要一辈子去领会和驾驭的东西。朋友之间不一定兴趣完全相同，因此两人这时也是一言半语的。
覃玉张了张嘴，又合了起来。郁闷，无人知晓和理解的郁闷。
“小姐，刘氏长子来家中到访，先生请你务必到达前厅。”
“不打紧，我在这等你。”
“呼——”董沁的离开反而让覃玉松了口气，不用担心她是否觉得无聊了。
覃玉抚着面前这把剑的剑柄，不过那普通的木材仿佛还有前主人触摸的余温。
“你对这把剑感兴趣？”从背后冒出一阵低沉。
“是谁？”连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没有，覃玉瞬间像只炸毛的猫，屈臂挡在面前，另一只手抓住腰间的佩剑。
那男子径直走过她，端详起了剑。
“后背竟敢暴露于我，若是有敌意的习武之辈不会有这么蠢的行为。”覃玉这么想着缓缓放下了抓住佩剑的手，但并未完全松懈。
“女武神夏羽用过这把。一人可破百人之势。”
我的名字？我端坐起来，看向那把剑。虽不是我常用那把，但有点熟悉。“嗯……什么吗，不过是君王遇刺时我随手从敌人腰间拔出的破剑。”
我摸摸头，不理解地皱着眉，这都有人收藏？
那男子扭过头来，粗眉菱形眼，高鼻梁薄嘴唇，倒是标准的国字脸，从窗外射出的阳光将五官和脸型照得棱角分明，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见。我摸摸下巴，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呀，真够上心的。”
有好戏可看，我撑着头饶有兴味地，摆弄缠绕着脸颊旁的发丝。
“你认得我？”
“不认识，不过看见剑阁竟有女子在内。毕竟到达此处意味着你放弃了追名逐利，放弃和地方大官攀高枝的机会，做了个亏本生意。”
那男子脸上显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好像刻意隐藏着某种感情。
“所以想看看是何方女子，我对这种敢于追求内在，有实力可以并肩作战的人很感兴趣。”
那男子向前贴近一步，但依然保持基本的距离。笑眯眯地直盯着眼睛看，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内心深处。
覃玉怔了一下。
毕竟是少女，细腻的话外之意她听的懂。
他对她感兴趣。
青春的懵懂情丝破土而出的契机是话本里的男性角色，那契机领着少女们抵达到了那片狭隘的天空，她们拘在这里，认为爱是高洁，需要花费余生努力追求的唯一事物。
那男子顾不上看她的回应，就开始娓娓道来面前剑的故事。
貌似是个不染女色，点到为止，只追求剑术的高洁青年。
覃玉见过不少男性，有的粗俗的令人鄙夷，开口便只懂得赞扬外表，随后便十拿九稳似的等待着少女那抹羞涩的风景。
或者自满的让人厌烦，开口就将家中长辈和朋友的伟绩说个边，轻飘飘地说句这都是我身边的人，就能将别人的功绩冠冕堂皇地占为己用似的。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像话本里的男性似的。有点感兴趣。
“你喜欢夏羽，为什么？我见过很多人刻意抹除她的功绩，看见女人露出点锋芒就想掩盖，生怕让别人觉得他比不上女人。”
覃玉上前一步，明媚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心胸狭窄之辈习不得武。不管是谁，什么身份，有实力就应该认可。况且这般女子不比涂着胭脂俗粉，靠着原始欲望吸引男子的人美丽的多。”
“有实力保护自己，有力量，可以一同踏上成长路上的坚毅女性，今天倒是见到一个。”
那男子俯身看着覃玉腰间的佩剑，又转头痴痴地看向她的眼睛，湿漉漉又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勾出那份迷人的魅力。
砰砰砰。覃玉躲闪了眼神，羞羞地低下了头，死抓着衫裙。
“哈哈哈哈，你比我想象中有趣。”爽朗地笑撕开了少女青春喷薄的情感，像是嘹亮的哨声划过方寸之地的天空，万千士兵敲击着心脏这片土地，砰砰砰的。
少女的心傻的可怕，只要有一点与话本中的男性相近，所有美好的角色影子统统会被眼前的现实男子吸收。
一见钟情对于懵懂的人来说是相当容易的。
“傻姑娘。”
砰砰砰的心跳声震得我心烦，如果任由着事情自然发展，估计我马上能看见的风景只剩下一院的大小了吧，这个世界就只围着家和男人转。
“毕竟是她的人生，我不该参与且没有资格改变生命轨迹，”
我苦恼地闭上了眼睛。
“可……只剩下男人的世界实在太无趣了。”
我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接触那四周的黑暗，覃玉的意识本身。
“在干什么？”
覃玉愣住了，砰砰砰的心跳戛然而止，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说是变化，倒不如说是恢复。惊慌，小时候做了错事被发现的惊慌。
同时她又冷静下来，努力判断声音的来源是否来自本身。
“你是谁？”
“先别管我，看看外面。”
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人的明锐程度不容小觑。覃玉立即扭头，确实瞥见了黑影从剑阁门外闪过。
那男子意识到不对劲，立即向后撤开一大步。
“抱歉，事情因为我的存在有些棘手了吧。”
我在心中戏谑了一番。那男子我见过，摘枇杷的那天，他那个欣赏又带有很强的占有攻略的神态，让我很不舒服。多了解了一下，确实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我收起笑意，打了个响指。
“先看看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