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房间内窗帘将光遮得严严实实,欧霏坐在床头用纸做了五个小方块,剪下一条纸带将五个方块全连在一起。
“火车。”她说。
“一辆横冲直撞开向东方的火车。”她强调道,“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
蜷在被子中的胡蝶眨眨眼,默不作声地折了只千纸鹤。
折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鹤的翅膀上还写着欧霏教给胡蝶的数学公式。
黯淡的光落在灰暗的翅膀上,鹤用身体遮住了Murder(谋杀)。
胡蝶扯了扯鹤嘴和尾巴,纸做的翅膀扑棱扑棱动起来。
“飞不了的。”欧霏瞥了一眼,“车厢里面住满了恶人,飞鸟只有撞死在玻璃上的份。”
她将千纸鹤的翅膀按在最前面那截车厢上,语调毫无波澜:“窃喜、嫌恶、畏惧,都在玻璃后的每一个旁观者内心中存在着。”
千纸鹤失去平衡,朝一边倒去,欧霏提前扯断了车厢,让纸鹤落在清凉的竹席上。
胡蝶抱膝看向她,沉默了一会儿,托起纸鹤放在了欧霏发旋上。
“你、十八,飞,可以飞。”字词断裂的语句从胡蝶口中蹦出来。
欧霏瞬间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线。她将纸鹤从头发上摘下来,哑着声道:“那你呢?你怎么办呢?”
她可以飞走,可她的好朋友永远只能留在这里。
等胡爷爷走了,这间小房子也会成为胡蝶的伤心地,到时候胡蝶怎么办呢……
胡蝶已经没法正常说话了,他乡异样的眼光会再一次撕碎胡蝶的精神,她自己飞出去后又该怎么将朋友带出去?
“这辆火车上的人都该死——”
欧霏撕断了链接每一节火车厢的纸链,火车掉在地上,胡蝶抱住了她。
棉麻布制成的衣物擦过欧霏胳膊,胡蝶家里唯一的空调小心翼翼地吹着冷气。
欧霏耳廓动了动,在空调运作声中听见了院外不速之客的敲门声。
那是一扇上了年纪的铁门,被下午两点的太阳烤得炙热。
“喔,好烫,都能煎蛋了。”程无忧收回被烫的指尖,奇怪道,“这么热的天,老爷子不会还去菜市场门口摆摊吧……”
程空愁说:“菜市场三点开,的确有这个可能。”他看向殷昭道:“殷队,要不我去菜市场门口看看?”
“不用。”殷昭拒绝了他,抬头道,“胡家有人。”
程无忧纳闷:“殷队,这窗帘拉着啥也看不见啊……?”
“你来时没注意么,空调外机在转。”殷昭又叩了一次门,“你刚才敲了这么久的门,还没有人出来,是因为今天只有胡蝶一个人在家,或许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开门。”
“高三八班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殷昭回头特地和程空愁交代,“如果胡蝶来开门,阿空你在门外待一会儿,胡蝶要是和推测的那样被华高茂欺负过,恐怕不太能接受年轻男生靠近。”
咔哒一声,门开了,欧霏直接将大门敞开:“为了华高茂的案子?进来坐吧。”
殷昭有些意外,欧霏杵在门口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挑眉道:“你猜的没错,我不是胡蝶。”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殷昭这样想着,笑时眼尾的细纹浮起来:“那你是?”
“我叫欧霏。”
暑假午后的光影逶迤在水泥地上,门的影子宛如指针般走过砖墙,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能在楼下说吗?胡蝶不喜欢见人。”欧霏挡在楼梯口,面色毫无畏惧,“三个人,太多了。”
程无忧蹲下来,拿出自己的警官证,试图和这个年轻女孩子讨价还价:“那两个人可以吗?”
程无忧指了指身后的程空愁:“他不进来,让他待在下面。”
程空愁看了一眼早两分钟出生的亲姐,无话可说。
哪知欧霏还是挡在楼梯口,拒绝道:“不可以。”
殷昭转移话题道:“许晓萱的笔录中提到了你,你在晚上九点半对她说华高茂还活着。”
欧霏冷静地回望她:“是,所以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行了。”
二楼传来门把手按下的响动,欧霏连忙转身:“你怎么——”
一瓶小瓶装的冰红茶被推了出来,紧接着第二瓶、第三瓶,一共四瓶,排队似的从门口缝隙处冒出来。
欧霏沉默。
程无忧愣住:“这是给我们的。”
“是她给你们的……”欧霏回道,眼神复杂地向殷昭询问,“隔着门问话可以吗?”
“可以。”殷昭答应了。
四张英语报纸从门缝中递出来,垫在了几人屁股底下。
殷昭接过报纸时看了一眼:欧霏,116分,放市里或许不够好,但在农村教育资源落后的高中内已经算得上很不错了。
她将报纸折起一角,没有坐在那栏分数上。
“你们想怎么查?”欧霏的黑眼珠有些渗人,“想问什么我都会说,但我要知道你们查案方向。”
程无忧拧瓶盖的手顿住了,不是应该他们来发问吗?而且这越界了吧?
“你想我们怎么查?”殷昭问。
欧霏打量着她,边审视边说:“你们和之前来过的警察不一样。”
“之前也有警察来过?”
“有啊。”欧霏扯出一抹笑,“不过是两年前了。”她拧开瓶盖像灌酒一样大口喝着冰红茶,半瓶下去后低着头说:“但他们不立案,丢给学校了。”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和许晓萱说华高茂还活着么?”
“他是活着啊,八点半那会儿我去镇上给我妈送饭和止咳的枇杷膏。去镇上时他突然冒出来拦我电瓶车,那会还活蹦乱跳的,谁知道是上赶着去投胎。”
“饭是借胡老爷子家厨房烧的,出去时街坊邻居都瞧见了,你们不信可以挨个问过去,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哪都有我不在场证明。”
门后传来一声敲响,胡蝶从门缝里递过来一块巧克力,打断了欧霏愈发怨恨的陈述。
欧霏烦躁地撕开巧克力包装:“我看他穿得人模狗样的就知道是出去和许晓萱约会,没成想买药路上看见了等人等得发脾气的许晓萱。”
欧霏嗤了一声:“我当时就乐了,感情华高茂不是和正牌女朋友约会啊。许晓萱心眼小,我想着要不把水搅浑,就骗她说华高茂让她等。”
说罢,欧霏歪头摊手:“至于华高茂为什么死了,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老天有眼报应到了吧。”
殷昭叹了口气道:“胡蝶的休学是华高茂造成的,对吗?”
门把手被人从里面攥住往下摁了一下,欧霏翻身扒到门缝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又难受了吗?”她说着就要进去,但门把手在里间被死死攥住,欧霏压根进不去。
“……胡蝶?”欧霏松开了想要开门的手。
里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她眼底含恨,扒在门缝上的手无力垂落,抹了把眼睛道:“是不是华高茂干的还用问吗?还是说你们怀疑华高茂的死是她做的?”
程空愁站起来,面色冷峻地说:“疑罪从无,在把握确凿证据前我们不会带你们回去。”
一截纸条从门缝底下递了出来,上边用颤抖的笔记写着两个字:短信。
门缝后传来细弱的声音:“开门吧,那些威胁、骚扰的短信我可以再翻一次……”
欧霏咬牙,转身看向同样站起来的三个人,问:“我不想让她白做。”
“现在轮到你们回答我,你们的调查方向是什么?”
“是单单调查华高茂的死,还是旧事重调,将他和背后的人一并拔起?”
“比起他的死,我更在意活人的结局。你们来胡家是因为那个保安吧?”
“如果你们只想调查华高茂的死,那么保安压根不重要,打道回府结案就行。”
“如果不是,那我们或许还能接着唠一唠,胡蝶高一时的手机还留着,有些通话记录和短信可以给你们听一听、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