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漫！”
嘶吼的呐喊在狂风中显得格外模糊，耳侧的嗡嗡声令人窒息，周遭的环境在急速下坠中后退着，裹挟着夜风的身体也逐渐轻盈、轻松。
“快来人啊！值班老师呢？！”
“有个学生跳下去了！快来人！”
“人都去哪了？！”
疼。浑身都疼。他趴在地上，清晰感觉到骨头的断裂和温热的血流出体外。地上好冷，好困啊。
远处有值班老师拿着手电筒快速跑来的脚步声，光束杂乱无章地扫射在四周，也扫进了他的眼睛里。眼皮狠狠颤抖了一下，有冰凉的泪水流下来。
他缓缓闭上了眼。
冰冷的夜风将一段傲骨的灵魂带走，月色倾斜大地，落入被枝桠遮挡的人身上。远处繁华的城市闪烁着华丽耀眼的霓虹灯，万家灯火在这片钢铁丛林里和美安定。
“季漫同学，这是学校里组织捐款给你的，希望你能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回到学校这个大家庭中。”
苍白朴素的病房里，他全身打入十三颗钉子，骨头断了十九处，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困难。他沉默着看向病床旁边的学校领导。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校领导问他：
“你后悔了吗？”
梦境中的场景再次破碎，记忆被扭曲在一起，然后像灰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世界安静下来，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呼吸急促起来，巨大的无力感深深包围了他。浑身战栗不已，冷汗从脸颊和颈侧滑落。突然他整个身体用力一抽！
季漫睁开眼睛，吃力呆滞地抬头，对上了面前一张苍老的脸。
“小伙子。”那张脸看到他抬眼之后就远离了他，季漫才发现自己坐在某个凉亭内的长椅上。“看你刚刚小憩，一直冒冷汗，以为你做什么噩梦了，就叫了你好几次，刚刚叫的时候一直不醒，还好你自己醒过来了。”
小憩吗……他感觉自己渡劫一样走了一趟。
季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顺便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他睡了多久，因为环境根本没变过。
雨还在下。
他们正在别墅庭院的凉亭内。这栋别墅是很典型的十九世纪欧洲建筑风格，建在山里，估计方圆十里没有别的建筑了。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麻了的双腿，看着凉亭内一老一小来回转。
老的摸了一下秃得发亮的的脑门，愁眉苦脸。
小的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叫苦连天。
“什么鬼地方啊，我不想待在这了。”小的那个扎着马尾辫，讲话摆头的时候马尾也跟着东倒西歪。“老师我论文还没写完呢——”
小的那个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哑火，因为凉亭的石柱上出现了几行字。
【游戏人数：3/6】
【请耐心等待吧！】
季漫的手掌轻轻抚上左手手腕上的手串，将一颗颗珠子都细细摸过去。
小姑娘是大学生，一下就领会了要义。“所以除了我们三个之外，还会有另外三个人过来，现在是需要我们等他们对吧。”
她老师在旁点了点头，开口道。“小蒋你坐下来休息会吧，反正要等人。”
小蒋的抱怨停下来，顺从地坐在季漫对面的长椅上。她老师站了一会，也坐下来了。
还是因为年纪大。这位老教授坐下来的时候没忍住抬手锤了锤酸胀的腿和疼痛不已的膝盖。察觉到对面的目光后，他抬头和季漫对视，然后露出慈祥的笑来。
老教授主动搭话。“我姓唐，唐青山。在大学里当研究生导师。这是我的学生。”
他视线落到身边小蒋身上。小姑娘冲季漫抿唇笑了笑，大方介绍自己。“你好啊，我叫蒋舒洁。”
季漫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珠子，笑着回应。“我叫季漫。”
“我们的专业人太少了，研究生只有她一个。宗教学，冷门吗？”老头问道。
不过他也没等到季漫的回答，因为三人视线都齐刷刷落到一处——
暴雨成丝，可以看见朦胧的三个身影朝着这处走来。
移动速度简直惊人。季漫感觉自己眨了一下眼他们就到近处了。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丝褶皱都看不见的白衬衫，然后是很明显认真打理过却因为疲惫而略显凌乱的头发，以及立挺的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不难让人看出这是一位雅痞绅士。
季漫站起身来，等到那男人踏进凉亭才开口。“学长。”
郁瑾闻言愣住了，眼底带着笑意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你怎么也在这？”
季漫摇了摇头。
凉亭的石柱在这三人踏进之后又刷刷刷刻了两行字。
【游戏人数：6/6】
【人数已齐，即将开始游戏！】
【玩家资料载入中……】
【欢迎大家来到恶作剧之城！这是一个集惊悚、刺激与智慧于一身的游戏。在这里，所有的友谊、爱情、亲情都将化为灰烬，请玩家在游戏里好好享受吧！】
【剧本载入中……请玩家稍作等候】
“都化为灰烬……”郁瑾右手边的男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站没站相。他做出思考状。“听起来好刺激。”
季漫刚往他身上看过去，游戏面板就自动跳了出来，显示着对方公开的信息。
【玩家姓名：董霁 大四计算机系学生】
比起大学生，他看起来更像是高中生，因为他身后甚至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还有另一位……
季漫视线转移到郁瑾左边的男人身上，却不曾想对方刚好也在看着自己。于是两人对上了眼。
对视的第一秒，季漫就迅速低头。
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那张记忆中最最最熟悉的脸。
“季漫。”身着洁白校服的男生背对着光，懒洋洋靠在窗台上，漫不经心发问。“你为什么总是摸手臂？”
他没说话，只是手又下意识摸上了手臂。
“哎这种游戏是剧本杀类的游戏哎。”董霁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这怎么和寻常剧本杀不一样，这个景也太逼真了吧。池空？你觉得这景咋样？像不像外国恐怖片里面的环境？就是那种房子里死了三十多个人但是一家人还是入住的那种。”
郁瑾左手边的男人终于开口。“不怎么样。”然后他好像轻轻冷哼了一声。“我感觉我们也马上会完蛋。”
这人话音刚落，石柱上又出现了刷刷刷的刻字声。
董霁由衷称赞。“好牛的嘴！”
【剧本名称：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游戏难度：***】（未知，须探索）
【游戏要求：全员通关】
【请大家先抽取身份牌！】
【身份牌知晓方式：打开游戏面板点击身份牌抽取，即可知晓！】
季漫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每个人的游戏面板是私人的，其他人看不到。
屏幕中间有六张牌在跳，季漫用意念控制着随便点了一张牌，那张牌被翻过来。牌上画着精致的洋娃娃，以及下方的名字：安利亚。
与此同时，那石柱上还在哗哗出现一行行的字。
【请玩家知晓身份后阅读本身份信息和任务】
【接下来，请各位进入别墅吧！】
董霁首当其冲，然后是池空和师生俩，郁瑾和季漫走在最后面。
“嗯？你和姓池的认识？”郁瑾抱着胳膊，气定神闲，结果语出惊人。
季漫挑眉，打趣道。“嗯，这都看得出来。”
“看看你那样，谁看不出来啊。”郁瑾勾唇笑起来。“我反正不认识他，路上刚认识的，进游戏的时候第一个遇到他。”
季漫看着前面那高大的身影已经进入了别墅内，轻轻叹了一口气，坦白承认。“他是我高中早恋的前男友。”
郁瑾没觉得意外。
刚好他们踏上台阶，走进了这栋装修精美的别墅内。在最后一个季漫进入的时候，别墅大门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放在客厅小圆桌上的喇叭形留声机响了起来。
沙哑的女声伴随着电流杂声，在这栋连灯都没开全的屋内，相当诡异。
【地处波兰的山间小别墅近日家里鸡飞狗跳，某天下过雨的夜晚，似乎一切都照旧。当男管家关上门的那一刻，屋内正式开始了惊奇的夜晚。】
“惊奇的夜晚，呵呵，惊悚的夜晚吧。”董霁站得仿佛没骨头，冷不丁开口吐槽。
【在这里，你们即将开始第一晚。】
“不是第一晚怎么一点提示都没有啊？”董霁翻了个白眼。
没人理他。蒋舒洁默默说了句。“要不我们把身份说明一下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郁瑾，是在询问意见。结果对方低着头，在注视下相当艰难得憋出了一句：“女仆。”
董霁笑癫了。“哎哟我去这游戏太会分身份了，哈哈哈哈哈哈太牛了。”
季漫也跟着笑，笑的时候眼睛不受控制往池空那边扫，结果对方也看着自己。
他立马收回了视线。
蒋舒洁艰难止住了笑。“我是女主人。”
董霁笑得发抖。“我是男主人……”
唐青山：“我是男管家。”
季漫一只手指头绕着自己的长发，手肘搭在另一只弯曲的手臂上。“洋娃娃安利亚。”
池空跟在他后面开口：“小女孩苏安娜。”
董霁要笑晕过去了。
蒋舒洁皱眉思索着，“难道第一夜真的是一点要求都没有？还是说我们真的只是来玩剧本杀？谁会这么空制造这样一个场景出来给我们玩？”
“难道是梦？”董霁瞪大双眼，作出吃惊状。
池空一拳头打在他胳膊上，并没有用力，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怎么可能是梦。”
“痛痛痛。”董霁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胳膊，来回揉搓着，同时龇牙咧嘴斯哈斯哈地说：“那是啥？我们穿越了？”
“不会。”池空摇摇头。“倒像是我们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类似于现实世界的某种bug，让我们进入了这个什么之城，但其实这只是个比网络游戏更逼真的全景游戏。”
季漫在心里悄悄点头。因为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莫名其妙把一堆人素不相识（除了季漫）的人聚在一起，肯定是这类人身上有某种共性，否则随机抽取的话，也未免太过抽象了。
共性……
季漫不动声色把在场的每个人悄悄观察过去，看了一圈时候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共性。
是什么方面有共性呢？
家庭？生活？还是人生经历？
“在想什么？”郁瑾一只手轻搭上季漫的肩，借着他肩膀的力稍微站得放松了些。
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顺着看了过来。
“在想。”季漫眨了下眼。“我们的共性。”
“嗯？”郁瑾扬眉。
季漫把刚刚的推理三言两语讲了出来，同时又觉得怪异。
这个所谓的游戏，是怎么产生的，又是如何存在的？
不过这个问题被他咽了下去，没说出口。
钟声在此刻铛铛铛响起，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
“第一夜，我们房间怎么分配？”董霁问。
“刚刚进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郁瑾把手从季漫肩膀上挪下来了，重新站得笔直。下巴往左边一抬。“那边过去应该是书房一类的，另一边是餐厅、厨房，最里面或许是我和男管家的房间？”
董霁胆子大，立刻跑进跑出看了一眼。小喘着气跑回来。“果然是！”
“那你们上楼吧。”郁瑾朝楼上一招呼。“不过我比较好奇，你是洋娃娃，你在哪个房间？”
他问季漫。
季漫面不改色道。“我和小女孩一起。”
郁瑾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钟声再次响起，似乎是在催促他们进房间的信号。郁瑾和唐青山往一楼右侧走廊末端走，剩下四人一起上楼梯。
别墅内的楼梯修得大气高档，楼梯做的是一半直着上去，另一半向两边延伸的设计，中间空出来的一块平台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
季漫走在前面，他路过这幅油画的时候停下来看了两眼。
画的一家五口，画内的背景是别墅大门前的风景。小女孩、爸爸妈妈、女仆和管家，以及被小女孩抱在怀里的洋娃娃。
油画内的窗户被画的相当逼真，季漫盯了好一会儿。
“你在研究啥呢？”董霁耐不住性子凑上来，在季漫身旁问。
“随便看看。”季漫没正眼看他。
“哦哦。”他喋喋不休道。“我觉得你刚刚楼下分析的挺对的，你还挺牛逼的。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我大一就退学了。”季漫不想和他纠缠。
“啊为啥啊？”董霁眼里流露出清澈的愚蠢。
“因为我脑子有病。”季漫退后一步，淡淡看着他。
偏偏他的表情看不出波澜，整个人浑身上下也散发着“我有病”的气质。董霁一时间无话可说，给他竖了两个大拇指后往另一边楼梯走了。
见他去找蒋舒洁，身边终于清静，季漫呼出一口气，正欲抬脚往上走，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池空站在二楼平台上，浅笑着看他，见自己抬头，他说：“我的洋娃娃呢？”